这个春节的休假生活，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搞砸了，幸亏有个网名昵称“tily”的小女孩来帮我收拾残局。

　　因为是湖北浠水人，在外地辛辛苦苦忙碌了两年多，春节临近，高高兴兴回乡度假，好好陪陪几年不在一起的聋哑儿子，沐浴天伦之乐。

　　春节前几天，还一直忙着准备年货，虽然只有儿子和我两人过年，但是，要让儿子觉得生活幸福，无论如何要对得起这两张嘴，咬牙切齿也得灌几样硬菜进去，消遣消遣平日里积攒的过多胃酸！

　　另外，还规划妥妥的：年三十过后，痛痛快快地潇洒两周，拜访亲戚朋友，联系同学集会，大家叙叙旧、烤烤火、斗斗地主或者来几圈麻将，虽然只是几天，“扶危济困”的资金还是准备得足足的，看他们能赢我多少。

　　谁知天不遂人愿，新冠病毒不期而至，不仅肆虐全省，而且波及全国，影响全球。农历新年的爆竹，历来是驱鬼辟邪的，然而，对病毒它却无可奈何，大概病毒是人类自作孽的产物，与邪灵无干。

　　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年三十全湖北省的百姓就不得随意出门了。

　　我历来是个坐得住的个性，政府既然号召不出门，不串门，那就推倒原有计划，闭门不出。这既为自己，也为减少他人的疑虑不安。蹭在家中，哪里也不用去，落个清静，也不错。

　　开始两天并没把出行管制当回事，哪里就严重到这地步了？

　　除夕之夜，在朋友圈里发了一首打油诗：“管他啥子毒肺炎，老夫给你拜早年。闭门谢客非所愿，朋友圈里赋清闲。”

　　大年初一，起床很迟，一看新闻，有点不妙，黄冈的病毒感染者已过五十，家乡浠水也出现一例。看来，这回真的是狼来了。顿时，头皮有点发紧，前几天办年货，可没少去人多的地方，会不会“中彩”？一股凉气直窜心间，更后悔头天晚上发那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打油诗，欠缺怜悯之情，格调太低了！

　　接着，我们小区也开始有了变化，先是两个门卫穿起了白色的防护服，后又装模作样地用喷雾器消毒。我暗自思忖，这样就可以弄死新冠病毒？那这病毒也太不健康了。当然，内心依然祈祷他俩达成愿景，也算立地成佛了。

　　尽管“形式主义”的怀疑难免，却客观上起到警醒人们瘟神已经驾临的作用。

　　此后，进出小区者，虽不受限制，却日渐稀少，而且进来时必须自觉地接受门卫的体温测试。

　　我不大喜欢那手枪型的测温器指着自己的脑袋，大过年的不吉利，所以尽量不出门。

　　天气好的日子，坐在自家阳台上看风景。冬季的阳光披在身上，仿佛给自己套了一件皮裘外衣，温馨惬意。

　　小区院墙外就是一条宽敞的国道，道路两旁各有一排高高耸立的大树，应该是多年前修路时栽种的吧？那年代搞道路绿化没有现今的要求这么高，树苗种类驳杂，致使现在看起来树干粗细不一，高低参差不齐，不过，一眼望去倒也错落有趣，灵动活跃。

　　最高的那颗树，躯干明显已超越成人一抱，高处的树杈上架着一个硕大的喜鹊窝。晴天的清晨，数十只喜鹊围着树冠飞翔，美极了，引发我许多温馨的回忆。

　　好多年没有看见这种情景了，即使回家十几天里，也因诸事缠身，无心顾及，对它们的存在视而不见，浑然不知，只有到此刻才觉得它们竟这般可爱可慕。

　　鸟儿的王国虽然也是叽叽喳喳的，却比人类主宰的世界更让人心里踏实、平静，胜过那古筝佛曲的《深山禅林》。

　　国道的另一旁是一排农村房舍，与小区的大门隔路相望，房屋结构相较我们小区，别具一格，普遍的三四层楼房，没有院墙，高门阔厅，侧路而立，毫不掩饰新时期农村人民的日益富足。

　　不过，疫情管控期间，他们那边的管理显然宽松不少，不少人家门户洞开，小商铺人来人往，不禁令我于熹微的妒忌中徒增一丝隐忧。不几日，周边社区和村落就传来出现冠状肺炎新增病例的消息，让我焦虑日增，连连在小区群中呼吁：“路对面的各家各户，大门敞开，势必会有流窜的病毒随风潜入户，赶快关门，各自保重。”

　　明知这呼声无济于事，反倒把自己的怯懦抖落出来，确有丢人现眼，大惊小怪之嫌，可也不能一直放任自流呀，万一沾染病毒，损人害己，整个片区谁都难以置身事外。

　　这种担心一天后就变得多余。因为形势日趋严峻，疫情通报数字不断攀升，政府管控力度随之层层加码，封路、封村、封片、封楼、封户，一日一个变化。

　　我们这里是浠水芦河公租房小区，因此，小区内有老弱病残的贫困户、有城镇建设造成的拆迁户，他们幸福地等待着自家的还建房，小区也为国家机关、事业单位无房的工作人员提供暂时安置房，因此，这里有国家干部、有农民、有一贫如洗的残障人，丧失劳动能力的失业者，也有拆迁致富的暴发户。如此的一盘散沙凑合在一起，平时各家各户自主营生，老死不相往来，而今却要封闭在一个大院里，众志成城，共同抗疫，谈何容易？谁能一呼百应，指挥若定？

　　别的小区、社区或者农村村民小组建个联络群或乡亲群很容易，领导一发动，拉几个人进群，然后有进群的人员相互联系，一个群就该进来的，一户不落，而我们这里不行，得逐户落实，有些家庭即使入户登记都不行，因为有文盲、智障，甚至不少人连智能手机都没有，根本玩不了微信。抗疫动员只能一户一家登门拜访，口头规劝外加双手比划。

　　“小区一家亲群”建成后，又另建一个专供大家相互问候、鼓劲的聊天群，“tily”出现了，她是两个群的群主，我开始以为她是个专职的网络管理员，因为在群里极为活跃，语气温情脉脉，心地古道热肠，所以，深受大家喜爱。

　　我与这小女孩素昧平生，也不曾谋面，猜想她应该读了书的，也深谙人情世故，言辞入情入理，没有纰漏，如此的一个网络管理员，确实难得。

　　正月初五，小区大门扎了篱笆，阻绝一切非公务汽车、摩托车、电动车出入，门卫人员也有所增加，他们除了24小时严守门岗，还得负责小区巡查，宣传喇叭闹过不停，反复播放每日更新的严防死守《公报》，带队开展这些事务的竟然是一个体态轻盈的小女孩。

　　儿子认识她：她就是“tily”，小区物业管理员，因为，儿子年前入住小区时，承蒙她的热情接待和悉心关照，让儿子搬家一切通畅顺利，因此对她感念不已，有此善缘，对她那喇叭的噪音扰民也就不足挂齿了。

　　每当我从阳台上，看着她每日在小区里忙忙碌碌、东颠西窜，像个无头苍蝇，内心就替她累的慌。

　　由于带着口罩，也看不清面孔，听其音似乎尚未脱离稚气，娇滴滴的，好在音调还有定力，我又不免心生怜悯，哎，不过是个孩子，如此辛劳能扛住几天？偌大一个小区，已入住数百来户人家，就交给这么弱小的一个小女孩，谁的馊主意？欠扁！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日吃了睡，醒了吃，往日喧闹繁杂的小区，此刻，但闻人语响，不见人下楼，晴日鸟低徊，雨夜长径幽，每个人都憋在家里，不知能熬多久？而且疫情拐点遥遥无期，即使是我，原以为“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没料到焦虑情绪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滋生，书看不进，电视节目索然无味，不禁感慨，“何日平顽疫？良人竞远征”，这心境岂是一句烦躁郁闷了得？我这次算是真正领略到“如果没有人气，世界就没有灵魂”这句话的真谛所在，其他人呢？难道比我的功夫还深厚？

　　更可怕的是家里的物资储备即将告罄，这可是硬伤，先前还以为年货充足，没想到不过半月就被父子俩掰得差不多了，除了坐吃山空，两个人都不是持家高手。因不善储存，糜烂变质的鱼肉果蔬也不在少数。

　　我还好说，有点稀饭咸菜就能对付，毕竟小时候也是这么活过来的，儿子呢？他何曾见过这等情景？

　　正犯愁呢，有人敲门，我想应该是每日上门测体温的“tily”他们吧，果然，一保安来了，测了体温后，他问我：“你怎么没去领蔬菜？”

　　“领蔬菜？啥意思？”

　　“免费的，人人有份，云南捐赠来的。”保安解释道，“小李围着每栋楼用喇叭喊了好几次，你怎么还不知道？”

　　小李？经他解释，哦，原来“tily”姓李。

　　我以为小李的喇叭每天专门用做宣传的，既然自己闭门不出，也就够了，哪管她喊的什么，没料到还有这等好事，真是雪里送炭啊。

　　我一生捐献无数次，有自觉自愿的，有随大流的，也有被骗的，不过，我从不问下文，只要献出了一份爱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孰料这回轮到自己也被善良的陌生人捐助一次，而且是来自西南边陲云南的。

　　我几年前去云南旅游过一次，被那里的导游坑宰过，还为此写了一篇《云南旅游业竟如此糟糕》的文章，宣泄愤懑。自那以后，对云南一直耿耿于怀，而今面对这一份温情，所有的过节瞬间烟消云散，毕竟同是炎黄子孙，痛痒相关，大义犹存，哪能对偶遇的一次不快总是杯葛计较不已？

　　二十多天后，“小区一家亲”群里也可以订购生活物资了，另有两次各地捐献的蔬菜或政府送来的救济物品，基本的物质生活可以无忧了。好事成双，随后的疫情也开始有所好转，不久，浠水连续数日新增病例、疑似病例清零，聊天群里人心振奋，同时，每个人外出之心更加蠢蠢欲动。

　　可是武汉、黄州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令人焦急，于是有人甚至抱怨它们拖住了自己欲迈出门槛的双腿。人心浮躁，防控任务自然越来越艰巨，小李在群里的说服劝解更加勤勉，巡查督促的频率，刺耳的喇叭音量明显提高，她那疲惫的身影和嘶哑的嗓音让我听得心头不忍，偏偏这时候我家出了问题。

　　儿子虽是聋哑人，却是个“人来疯”的个性，疫情期间，群里闲聊的人多了，让他不亦乐乎，为了标新立异，居然编造邻里趣闻，引起邻居争议，我忍不住说了他几句重话，让他气恼交加，趁我不备，溜出门去。

　　待我发觉不对劲，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立即发微信给他，不料微信已被拉黑。

　　我想小区已经封闭，他能走多远？等会儿吃饭时就该回来了，也没有太在意。

　　当小李找我了解情况时，我还纳闷，她怎么知道的？原来，儿子依然与小李还保持着联系，他已偷偷翻过小区围墙跑出去了。我顿时火冒三丈，心一横，让他在外面被公安巡查的抓进“闲逛人员学*班”，呆一阵子就乖了。

　　小李劝我道：“你也不必过于生气，孩子跑了，说明防范还有漏洞，我们也有责任。现在外面危险，就怕出个万一。即使被公安带走了，也不是好事，公安的近来也很忙，最好不要给他们添乱。我已联系好了社区负责采购运输的面包车，你就陪我一起去把他找回来吧。”

　　我能说什么，自己对儿子管教无方，又疏于看护，给小李添堵，人家不但没有怪罪，还主动找车去寻人。我只好赔礼道歉，强压怒火跟着去呗。再说，父子的战争最终哪有父亲胜利的？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忍了。

　　儿子终于找到了，小李如释重负，一脸轻松。这混蛋儿子跑得真快，已距离小区几公里路程，逼回家后还气鼓囊囊的，一天不吃饭，唉，有什么办法，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吧，肯定是我上辈子欠他的，今生得还！

　　有了这次经历，我对小李多少有些心存愧意，所以对她更多了一份关注。

　　挨到二月底，浠水已连续十几天没有新增病例了，人员管控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各住户每日订购的生活物品、医药针剂、邮件包裹均由小李统一登记、联系购买、接受，再按户分发。这个各户领受物品的时间，也是领取物品者得以出门溜达几步的机会，还可以与其他同时出现者闲聊几句。经小区老住户介绍：小李已经结婚了，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她家离我们小区不过三公里，自从小区封门，几十天过去，她就没有回过家。

　　说起小李的好处，他们张口就来，不休不止，让我不能不为之感动，我不忍心打扰她的工作，便托一个保安适当时候帮我转达自己的歉意，保安摇摇头：不必如此，你那点事不值一提，小区里类似的事几乎每天都有：有人生病得送医院的；孤寡老人需要特殊照顾的；还有精神亢奋者必须登门安抚的；家中噪音过大引起邻里纠纷的；特困户生活无着的；在家坐不住要出门的，更有几个神经质的，蛮横无理，时不时要冲她发泄一通的，她也能不急不躁，循循善诱，春风化雨也不过于此。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抗疫以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比以前单薄多了。

　　我无言以对！整天呆在家里，从何知晓？

　　是啊，一个小小的物业管理员，并不是什么国家级别的官员，是不是党员也不知道，平时默默无闻，不声不响，在势利人的眼里，算不得什么值得骄傲的工作，要管理这群乌合之众，既没有国家强制力，又没有较高的威望，更没有过人的体魄，靠什么来指挥整个小区的抗疫之战呢？

　　其实，小李靠的仅是一种情分，是一颗全心全意、脚踏实地，为全体居民服务的仁爱之心，她以心换心，用一片真情筑成一座防御疫情侵袭的堡垒，这就是我们小区万毒莫入的有力保障。

　　一次领生活物品时，我忍不住问她：“你孩子这段时间由谁帮你带着？”

　　“他爷爷、奶奶！”在她那疲倦的眼神里立即亮出一缕温情，柔弱，似有泪光闪烁。

　　不是疫情莅临，她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温柔贤惠，娇小玲珑，略显单薄，然而，面对疫情来袭，她毅然离家别子，驻扎一线，不辞辛劳，夜以继日，俨然女强人，以实际行动赢得小区全体住户的尊敬和偏爱，也于平凡中铸就了中华民族女性的伟大。

　　小李，“t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