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想起一些往事，如同遥远渺茫的梦境兀自在脑海里重现。那些曾经嬉笑打闹无话不谈的伙伴，那些曾经假装深沉却显得如此幼稚的事，偶尔入梦，却激起心底许久不曾触碰的情感。于是执笔，企图记录那年的心境，以舒今日之惆怅。

　　【阿楠】

　　 时间的光轴向着往日延展，追溯到记忆里熟悉的面孔。

　　 若是细细追究，我已记不清我们是如何熟悉起来的。

　　 也许是那一次暑假，高考的紧张气氛如同沸腾的雾气日渐逼近，灼热湿润，令人不敢直视。为了更方便地补课，阿楠住在我家。刚刚学会骑电瓶车的我载着她，在尚未完全苏醒的小城镇里一路追赶朝霞。车上的人还带着困意，有时一路无话，有时嬉嬉闹闹。傍晚归来，恰是夕阳西下，在路边的车上挑一个西瓜，回家切成两半，盘腿坐在床上，听电视里演绎的不同的人生。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手中勺子里的清凉，将会是许久以后最美好的时光。

　　 生长在这个小镇，载着阿楠补课的那条路我常走，以前或是以后的多少个夜晚，却都只觉得恐惧。漆黑的夜如同墨桶倾倒进了水里，头顶昏黄的灯光气若游丝，两边枝叶茂盛的树木时时投下摇摆不定的暗影，在人烟稀疏略显偏僻的街道上，显得鬼气森森。彼时却是另一种心境——空旷的街道，电力开到底的车，夏天的凉风拂过耳边，空气里都是女生的嬉笑。昏黄的灯光分外充满温情，茂盛的树木如果言情电影里男生载着女生走过的那条街道，温暖，美好。

　　 那个夏天除了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我的记忆里似乎再也找不到除此之外的画面。

　　 我曾经以为，说好了是朋友，就会一直一起走，我曾经以为，只要是朋友，即使相隔异地，也无法断绝，所以在高考填报志愿时，面对同样的分数想要和我填报同一所学校的阿楠，我嘻嘻一笑，挥手拒绝。我以为我成全了她的梦想，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低估的距离的力量。

　　 像是几乎所有的朋友一样，我们去了两个并不遥远的城市，就读了两所并不出众的大学，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内心的愧疚深深折磨着我，高三时的场景时时浮现在眼前。

　　 阿楠性格内向，但有着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那时的我不懂调节自己，多方面的压力让我抑郁不堪，时常因为自己的暴躁莫名冲着她发火，不曾大喊大叫，却有过比大喊大叫更加刻薄的言语。我不知道每每如此时，她的内心是如何的心寒，我只知道，她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并不与我争执。事过之后，我心中也会无比自责，可下一次，依旧无法控制，依旧旧事重演。阿楠不争不吵，只是事事依我顺我。

　　 我终于走出生活的梦魇，勇敢面对生活给予的苦难，可却再没有遇到第二个阿楠。

　　 一直喜欢史铁生的书，清楚地记得他曾经说过“l和我能不能永远是好友，以及我们打完架后是否又言归于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度形影不离，流动不居的生命有一段就由这友谊铺筑而成。”可是对我而言，真的不重要吗？那些深深压在心底的遗憾，那段夜晚路上的时光，我无法忘却并饱受纠缠。我曾经想，也许不应该在意，也不再去联系，可我阻断不了夜晚的梦境，阻断不了生活里一丝一毫的痕迹。可是，又真的重要吗？无法忘记就意味着重要吗？若是如此，浩瀚大脑里的琐碎记忆岂不都可以称得上重要，那么重要也变得不再重要。那重要的究竟又是什么呢。是曾经经历，是在那样一段原本并不具有色彩的生活中，我们彼此陪伴，是流动不居的生命终究有一段由它构成。而我和阿楠是否记得，我们以后还是否亲密，都不再重要。

　　 我想人生最大的遗憾之一，莫过于无论曾经怎样同甘苦共患难，我们都无法要求谁陪伴我们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但又或许，这也是人生的最大的幸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