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多人和我一样,对过年的感觉越来越淡,对过年的期盼也越来越少,过年的激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去。现在的日子平时吃穿不缺,过年也就没什么特别了。 记得小时候,是太盼望能穿上新衣服、吃到大鱼大肉、得到过年钱,所以觉得腊月里的时间好慢好慢,怎么还盼不来那个“年”。 年前大人们忙着准备年货,香肠也是自己装,不像现在去肉市,现割现装,绞肉机轰隆隆一转,一会儿功夫就弄好,省去好多麻烦,也少了一些乐趣。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把猪肉和肠衣买回家,肥瘦相间的猪肉先细细切成条,装在一个特大号的瓷盆儿里,先倒一些白酒把肉抓匀,麻辣味的就把花椒海椒胡椒磨成的粉,按比例均匀的和进肉里,再放适量的盐和味精,反反复复地用手把肉翻搅好多遍,让调料和肉充分地融合在一起。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来舔舔,尝尝盐味的咸淡麻辣的多寡,再“啪”的一声吐出来,那和着生肉的调料味道是咽不下去的。如果觉得味淡了就再加些盐或麻辣不够再添些辣椒粉花椒粉进去,继续用手搅拌,直到每条猪肉上面都沾满了调料,变得红亮亮油汪汪,好像涂满油彩的大花脸。如果是做广味儿的就简单,放些冰糖渣、胡椒粉和盐搅拌均匀就可以了。四川人多爱麻辣味儿,翻搅完猪肉后的双手也就糊得红彤彤的,散发着各种调料和猪肉混合后的独特香味儿。 拿一小截竹筒,准备一些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白棉线,还有一颗大号的缝衣针。把肠衣的一头穿过竹筒,再倒翻过来,就可以往肠子里灌码好盐味的猪肉了。灌进去一些后再慢慢的挤到肠衣的底端,把肉挤紧挤紧的。肉与肉之间会留下一点空隙,就要拿针尖戳破,好把空气放出来,让香肠更加紧实。 这时候,在旁边看了大半天的我终于能够参与进去了。我被允许拿着针戳那些气泡,这对于我是一件很好玩且自感责任重大的事。针尖刺破白色的肠衣,会发出轻微的脆响,“啵-啵-啵”的像微型火炮的炸裂。气泡放出去后,肠衣与猪肉贴得更紧,好像肉外面的一层皮肤。我用稚嫩的小手努力把猪肉再挤拢些,这样可以节约肠衣,于是心里便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家家户户都会提前一个星期左右就买回一只大公鸡,罩在一个竹篓下面喂几天。清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听见远远近近公鸡的打鸣声,一声接一声的比赛着,看谁的嗓音更洪亮高亢。 这些雄壮的公鸡在大年三十的头一天,都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 它们长满华丽羽毛的脖颈被一双大手反扭过来,扯去一圈毛,雪亮锋利的刀刃横着一抹,就听到一声惨叫,乱蹬乱踢的腿被倒提起来,头被拧向一边,美丽的鸡冠颤抖着,通红通红的,一腔热血汩汩的标进一只大碗里,在公鸡不停的挣扎中,一些鲜血撒到了碗沿和地上,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放一撮盐巴在血碗里,用手指搅两圈,冷却下来就是一碗鸡血旺儿。用刀划成几块,倒进滚开的锅里,切几片老姜,撒一些葱花儿,就是一碗美味的鸡血旺儿汤。 自家亲手制作的香肠腊肉吃着特别的香,凉拌鸡的滋味也是分外的好。煮鸡肉的汤里放进几根切成滚刀的青菜头,清香爽口化油腻。 小孩子的新衣服是必须要买的。有时是到百货公司买现成的,有时是在商店里扯布到裁缝那里做。 我读五年级那年,妈妈扯了些粉红色的布料,做了两件一模一样的外套。一件我穿,另一件送给了她一个朋友的女儿。 那是一件小圆领外套衫,领边和齐肩的前襟处都镶了乳白色齿形花边。我还在前襟花边的上方,一左一右用白色丝线绣了两枝梅花。 那件衣服先是套在冬天的棉袄外面刚好,一两年后就当衬衣穿了,一直穿到初中毕业。 正中街卖烟花爆竹的摊子,从腊月下旬就一直摆到正月十五,过了大年才消失踪影。 电光火炮是男孩们的最爱,过年期间总是要放个够。大红的小纸盒里,整整齐齐的码好50或100个的小火炮,挺袖珍的那种。点一根香拿在手里,火炮拆了包装散乱地揣满衣兜,随时摸出一颗,在燃着的香头上触一下,看引线兹兹的冒着火花,瞄准时机往空中一扔,“啪”的一声脆响在半空中炸开,一朵明亮耀眼的火花伴着飞溅的大红色纸削突然开在空中又纷纷落下,那么猝不及防又稍纵即逝。扔火炮的男孩这时候往左右睨睨,如果有路人侧目,他便更加的洋洋得意。 那些爱恶作剧的捣蛋鬼,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扔火炮。看准哪里有挤热闹的一堆一堆的人群,丢一个点燃的火炮立即背转身去,或者胆小心虚的撒腿就跑。有更加过分的放一个“地转转儿”,无数只脚就会在乱钻乱窜的地转转儿周围跳开了花,同时伴随着唧唧哇哇的尖叫。有人发现自己的新衣服新裤子被烧起了洞,便立即在人群中大声武气骂开来。捣蛋的小孩儿三三俩俩的躲在一旁偷笑。 夜晚的时候,有人集聚在烟花炮竹摊子前对垒,好像敌我双方开战似的。周围拥挤着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人。 他们就守在摊子面前,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你朝我放个“冲天炮”,我向你飞个“降落伞”,间或在路中间放上一个超级大的火炮,震天的爆炸声惊心动魄。“魔术弹”伴着警报似的长音接连不断的在空中划出明亮的弧线飞向对方,时不时还有一连串的整饼火炮的噼啪声在街心炸响,空中烟雾缭绕,久久不散。眼前是一团团的白烟,鼻腔里满是火药味,耳朵里嗡嗡作响。整条街弥漫在暴烈的欢欣和些许的恐怖中。 我躲在屋檐下,隔岸观火的看着这场狂欢。新衣服的口袋里,揣着新崭崭的过年钱,虽然只是几张一元两元的块票,心里还是既满足又兴奋。 我舍不得买贵的烟花爆竹,就买一把五分钱一支的礼花来放,好看又安全。看着捏在手指间耀眼的火树银花渐渐把红黄蓝相间的彩纸跳跃着燃尽,心里欢喜得很。 大年初一有街头艺人上门讨红包。每个单位大院的大门前,都会提前挂上一串红彤彤的鞭炮,用竹竿斜挑出来。竹竿都尽量挑得高高的,顶端拴一个红纸包,里面包着五角一元两元或五元的不等。来拜年的艺人,画着红艳艳的脸膛,穿着大红袍子戴着高帽,吹吹打打,在传统喜庆的乐器声中,挨家挨户的点燃那一串又一串的爆竹。每串火炮一爆完,几个艺人之中身手比较敏捷的那个,就要爬上高杆,解下红包来,作揖谢过后,再到下一家。总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推推搡搡在一堆堆鲜红的残削中寻找还没有引爆的火炮,窃喜的揣进衣兜里。 有一年我也在人群中凑热闹,意外的捡到一个果绿色的塑料钱包,半圆型,一根银色拉链开合,左下方印了两只彩色蝴蝶,几朵小花。 我的心狂跳起来,看看并没有人注意我,便冲出人群飞奔起来,生怕有人追赶上来。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忐忑而期待地打开钱包,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禁不住一阵失望。那是个崭新的钱包,也许是哪个小孩儿刚买的,准备着有过年钱装进去。 过年的时候小孩儿最喜欢跟着大人走亲访友,多少总是会有一些收获的。钱虽不多,却都是特意从银行换出来的新票子,没有一丝折痕和污秽,还散发着油墨香。我会小心翼翼的收着,很不舍得用,但最终还是经不起好吃好玩的东西诱惑,渐渐花光它们。 我们院里的小孩儿特别多,也学着大人的样团年。 一个比较有号召力的孩子头,召集大大小小的孩子,把各家的香肠腊肉拿些出来,再凑钱买点糖果之类。各色各样的碗和盘子凑在一起,香肠腊肉干果切成小丁,把平时攒起来的糖纸一张裁成四张,每张包进一丁点干果,便成了一颗袖珍糖。都放进盘子里,像模像样的摆好。每人一个小杯子,白开水当酒,围着一张大圆桌,有礼有信的开始团年了。 大家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孩子头发话。坐在上八位的孩子头比平时更加多了一份威严,她慎重地开口说“拈”,大家就动筷子夹一个盘子里的肉或糖果,斯斯文文品尝起来,随后放下筷子,举起酒杯相互碰着,嘴唇抿着点白开水,脸上做出被酒辣着的样子,嘻嘻哈哈说笑一会儿。孩子头又开口说“拈”的时候大家才又开始拿起筷子。一大群孩子居然没有乱成一团。各家各户的香肠腊肉味道有些区别,感觉吃起来比在家里有滋有味儿得多。 有好的吃、有新衣服穿、有零钱花的新年很快就过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是新年的尾声,过了“元宵节”一切就又归于平淡回到日常了。 “元宵节”这天的晚上人民公园里通常会有猜灯谜的活动。公园内主要的走廊上挂着各种样式的彩灯,长长的绳子横在空中,上面吊着很多灯谜的谜面,大人小孩在其间穿梭着,都想努力猜出一些谜底好去指定的窗口领到一些大小不一的奖品。 我一惯就很不擅长猜谜语,看着那些云里雾里的谜面不知道从何下手。有一年看到一张谜面上写着“断桥相会”猜一出剧目,我第一反应是“白蛇传”,但又觉得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迟疑着扯下了那张红色的谜面纸,跑到领奖窗口去说了谜底,果然是“白蛇传”!我惊喜地领到了一盒彩色的蜡笔,当时觉得自信心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件事。 现在过年再也不新鲜了,各种特色的年味儿也逐渐淡下去,慢慢消失。我们家每年就只剩下贴春联、敬祖先以及年夜饭和看春晚了。 不管时代怎样递进,团圆、喜庆、祥和,是中国年永远的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