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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飞雪的日子里
 
 
修改时间:[2020/02/01 17:07]    阅读次数:[226]    发表者:[起缘]
 

   记忆里总是浮现出某一年冬天的情景,刚满五岁的我踏着积雪跟着父母亲来到一辆货车前。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汽车司机提着一炉炭火匆匆赶来。他开门进了驾驶室,把火炉放在了驾驶座位的边上,然后我们全家也挤了进去,母亲抱着弟弟,而我则紧挨着炉火边坐着,后面的货厢里只有家里几件可怜的家具。

   汽车启动了,离开了出生并生活了五年的那座矿山医院。司机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开着车,父母都缄默不语,弟弟也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地挤在火炉旁呆坐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况也越来越差,看见父亲的脸色变得很凝重,眼睛盯着前面一眨也不眨,而我旁边的炉火旺盛地烧着,灼热逼人。那时太小了,又不敢站起身来,所以看不到路上的情景,只见到窗外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洒落在车上。我突然感到无比惶惑,这飞扬的大雪让人窒息。清楚地听到窗外寒风在呼啸,汽车在公路上颠沛震颤,感觉大自然是如此地恐怖,而身边熊熊燃烧的炉火则让人喘不过气来。 多年来,有时想起当时的这一幕,感到既恍如隔世又心绪沉重。

   虽然此事在我心中蒙上了一些阴影,但我儿时还是比较喜欢下雪天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地上银装素裹,纷纷飘洒的雪花洁白如絮,映在眼里令人兴味盎然,落在身上也并不让人感到特别地寒冷刺骨。不过,我对堆雪人、打雪仗,这些小孩子们常喜欢玩的游戏,倒不是很感兴趣,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偶尔有人用雪球撩拨,我也只是一溜烟逃之夭夭。当然,也有自己的喜好,最爱做的是四处寻找那些还未被别人走过的积雪地兴奋地踩踏着,那种棉软的感觉、温和而咯吱咯吱的雪声,使人感觉特别惬意!白天的皑皑积雪在日光的照射下亮得刺眼,行人呵气成雾,天地茫茫,所见所感之际,那静谧之美就油然而升,大地端庄圣洁,空气清新沁爽。黄昏的时候,走在回家的雪地上,看晚霞满天,炊烟袅袅,倍感温馨。

   稍长,和很多同学一样喜欢上了滑雪。在校园的操场上争胜,在马路边的斜坡上驰骋,得意时快活似仙人,顾盼自雄,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摔倒时狼狈如败犬,羞愧不已,好在即使滚在雪地里,全身也不会弄得太脏。最让人怀念的是在夜晚,全家人围着炉火,在窗外纷扬的雪花伴奏下,听当医生的父亲读古诗文,读到得意处也常常给我们讲几个诗文典故,他最喜欢吟诵的是王勃的那篇《滕王阁序》,末了总是啧啧嗟叹两声,然后笑道:“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如今想来仿佛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只是岁月蹉跎,物是人非,那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碌碌无为的日子里也有幸运的时候,大学毕业两年后我找到了一位很合心意的女友。热恋中的我因舍不得在春节期间与女友分开,竟冲动地向单位请了一星期的病假,兴奋地跟着出差的女友登上了去泰安的列车。路途很单调,特意带上的那本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怎么也看不进去,只是一想起那即将可以登上泰山的美事,倒也能勉强按捺住心里的烦躁。

   火车深夜才驶入泰安车站,下车后,一阵寒风刮来,让我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原来是变天了。会议主办单位派了人来接车,顺利住进了一家宾馆,我装作也是女友单位来参加会议的成员混了进去,住的房间里还有两位外省的干部,大家闲聊了几句就睡觉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感觉房间里亮得不正常,起床走到窗前一看,原来是外面下起了大雪,视线所及,一片素白。

   一连两天,除了在会议上蹭吃骗喝,我都是整天呆在宾馆里,有时看看书,有时在楼道和大堂里晃来晃去,百无聊赖时也看看电视。三天的时间本来就是计划头两天开会,第三天游览泰山的,所以第二天晚上会议组就宣布翌日将组织游览泰山,但因为大雪封山,只能安排游览几个景点,不能上山顶。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其中包括了我房间的两位干部和我的女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兴趣索然,在两位干部鄙视的目光下,在女友的不解中,以下大雪不能上山顶为由拒绝了第二天去登山。

   那天上午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后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另外两位想必已去登山了,自己的女友也肯定一起去了吧。看看窗外,发现大雪还在下。没心情吃早餐,看了几分钟《存在与虚无》也是毫无兴趣,丢开了书本。突然感觉心慌意乱,对没去爬山有些后悔了,想象着其他人正在登山眺望壮丽的雪景,饱览绝美的风光,如果此刻也能与女友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呀!可惜这次已没有机会了。

   心里很烦闷,于是打开房门来到楼道上无精打采地彳亍,望着空荡荡的的楼道,空虚感迎面扑来,焦虑包裹着全身,我感到自己面对存在既轻得有如鸿毛又重得难以承受。想起儿时严厉得让我害怕的父亲,想起长期被病痛折磨的母亲,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有那荒唐的五年大学生活,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如此郁郁寡欢,对大自然的美景也失去了兴趣呢?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楼的大堂,巨大的厅堂前后两面墙都镶嵌着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外的雪景一览无遗。雪花打着疯狂的旋儿扑到窗前又消失无踪,天地混成一片苍茫的白色。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童年那次离开出生地奔赴远方的情景,那不是家的最后一次迁徙,实际上因为父母单位经常流动的缘故,童年和少年时代已搬了无数次家,也读了无数个学校,以至于家乡和母校的概念在心中非常模糊。我的根不在现实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们从来就没存在过。过去以为自己在精神上是有根的,多年来的理想一直在照耀着征途,但此时此刻却发现它们都破裂幻化成了虚无。

   此时大堂内已空无一人,我伫立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户外纷纷飘洒的大雪,心头仿佛像泰山压顶般沉重。

   ……

   大多数人的生活很少不是按部就班的,我也不例外,工作几年后就结婚生子了。身为人父的喜悦既寻常也妙不可言,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担负起责任的。岁月虽匆匆,但日子也过得扎实。在这样的日子里你的心是充实的,几乎再也装不下那些形而上的问题,你压根也不会在乎存在还是虚无。妻子儿女是你性命所寄,分寸之地就是全部,不再去琢磨那升天入地的可能性了,一日三餐的考虑才是头等大事,一句话,那时的我累并快乐着。

   这座城市每到年关似乎总会下场大雪,这个时候更是异常忙碌,上班、下班、买菜、购置年货,一个人奔波在雪地里。那种看上去似乎是踽踽独行的模样,旁人见了也许会顿生怜悯,其实,你心头却是暖融融的。父母妻儿在盼着你,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你,而过年的气氛则一天比一天浓,是啊,你是风雪夜归人,很诗意的感觉。

   初升的太阳是绚丽的,而人生中途的风景也往往是美好的,如果岁月静止不动,也就不会有后来泣对落日的忧愁和伤感了。但生活的车轮是无情的,当它驶向下一个驿站时,面对人世的变幻和沧桑,空虚又再一次袭击你,烦恼如影随形。不知何时你对生活又生出索然无味之感,百无聊赖之下你东冲西撞,举步乖张,待尘埃落定后,坛坛罐罐也碎了一地。

   那年的春节下起了大雪,起了个早床,把胡子刮了,然后出门好不容易叫了一辆的士车,按约定来到了城中心一座宾馆的茶座。不久,她就带着儿子出现在我面前。儿子见到我时有些拘谨,挺害羞地叫了我一声。我和她这次都表现得很平静,坐在一起各自谈了谈这几年的经历,话也说得并不多,虽然分手已五年了,其实各自对对方都了如指掌,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知趣地跑开了。

   我们在那家宾馆的茶座里不知聊了多久,反正后来有一次我透过玻璃窗发现户外已停止了下雪。我看到她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表,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想到即将到来的分手,很不是滋味,有些伤感。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然后像下定决心似地对我轻声说道:“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家三口走出了宾馆,顺利地叫住了一辆的士车,大家上车后径直朝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家开去。在车上我不时凑到窗前激动地看着那些虽披上了银妆但曾经也熟悉的景色,或者与兴高采烈的儿子聊上几句,心中的幸福和喜悦真是难以言传。

   这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甚至命运曾露出极其狰狞的一面,我与其说是凭自身的勇气而度过难关,不如说靠生存的意志挺了过来。虽然那种永不满足之感仍时常萦绕在心头,但我已学会处之泰然。有时我怀疑自己是否变得麻木了,被形而下的遭际所吞没,仅仅成了生活的旁观者。不过我并不为此而惊慌失措,因为已经不再把自身看得多么重要了,我发现自己对很多东西有了敬畏之情,它们仿佛在心中安然驻扎下来,成了自己的根。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我欣悦地望着这年复一年出现的胜景,思绪翩跹,恍然间脑海里又浮现出童年的某一天那场久违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