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二娘失踪那会儿,她家人去很多地方找,找了好多天也没找到,后来找得泄了气,就在各个集镇贴了张寻人告示,再也不去瞎找了,净等着哪一天有人传来信息。 疯二娘原本不疯,只是她攒了一辈子的钱,被一个乞丐偷了,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才疯的。 我以前见过一些疯子,他们都喜欢看着人傻笑,也喜欢自言自语地唱歌。疯二娘却不笑,也不唱,就是坐在地上,双目微闭,眉头紧锁,像是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捉迷藏,当我跑到一个草垛后趴下时,发现疯二娘也蹲在那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看着我,就这么看着,也不言语。立时,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顺着她的目光忽楞楞地刺到我的身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撒腿便跑。 疯二娘在没疯之前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是个极为吝啬的人,我没见她家建过新房,也没见她置办过什么家具,多少年来她一直就是那个样子,穿着一件发白的外套,身材矮小蓬头垢面。 据街坊邻居说她喜欢攒钱,特别的喜欢!她似乎就是为钱而活着,钱比她的命还重要。那些攒下的钱就藏在她家的墙洞里。那天,她把钱取出来放到厕所里一块磨盘石下,可睡到夜半总觉得不安稳,又跑去取回来放到门前的草堆里,后来也觉得不妥,还是觉得放回自家的箱子里恰当。她就是这么谨慎的人,一个收钱的地点都让她夜不能寐。 村里没人知道疯二娘攒了多少钱,也没人见到她花过什么大钱,她自已更是常哭穷说没钱。然而村里人多半不信,因为有人传讲她家有块玉,是她祖上传下来的。农村人就会以讹传讹,没影的事也讲的跟真的一样,疯二娘要是真有块玉,哪还会这般地遭罪呢! 朱庄的黄牛皮倒是替她算过命,说她的运势不好,克夫克子,有孙无儿,有儿无孙,一辈子是个凄惨的命。这话倒是不假,疯二娘三十岁时就开始守寡,她的儿子婚后没几年也在河工落了水,只留下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孙子和儿媳妇辛苦的往前苦熬。 村里的妇女们也常议论,说疯二娘苦是苦了点,可儿媳妇吴嫂比她更苦,她婚前原和西场的薛大先生定过亲,那薛大先生还是公社的干部,哪知吴嫂当年捣瞎了眼,却嫁给了疯二娘的短命儿子! 疯二娘倒是不知道过去这些事,她只是在儿子去世后,才渐渐发现薛大先生常往自家的磨坊跑,这让她的心里一直犯嘀咕。 那晚,她又发现吴嫂和薛大先生偎依在一起说悄悄话,终于遏制不住了,她哭天附体地闹起来,还把这件事告到了公安局。也就在第二天,我路过举大爷家后的芦苇荡时,见到许多人都围在那边看,那个吴嫂片体鳞伤,衣履不整,就蜷缩在芦苇中一动不动,据说是喝了卤水。 自此以后,疯二娘家的磨坊便关了门,生产队不仅卖了那头推磨的驴,就连石磨也被扔到了南圩队的水塘里。 这下可苦了疯二娘,原本驴做的事一下子都压到她的头上,她白天要带孙子,晚上还要做农活。她精力交瘁,衣衫褴褛,整日像一个远行的乞丐。时间不长,她就渐渐顾不上自已的孙子了,只有由他们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让他们摊上这样的母亲呢!为了消灾避难,疯二娘又找了个精神寄托,开始去赶礼拜。她觉得只能信上帝,那些解决不了的糟心事,都交付给老天吧! 平时她很少出门,去什么地方溜溜,找谁聊几句,也拿不定主意。她害怕村里人的眼光,即便是无心的她也会觉得无地自容。她只能坐到墙根下,默默地闭着眼睛,想自已过去的事。自已年轻漂亮时,村里多少男人都找借口帮她干活,讨她的好,她都没有珍惜。现在自已已是一个掉光牙齿的瘪嘴老太太,是被村庄抛弃的人,遗忘的人。 自卑自叹之余她总会流下伤心的泪水,然而当她想到自已还攒有一笔钱时,心情又会缓释了许多。她很放心自已的晚年生活,即便自已不种地,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不需要与人来往。 说起来,村里人跟她有来往的并不多,只有西场队的二档常会去她家串门。这个二档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他不仅穷困而且还常被人欺负。他之所以喜欢去疯二娘那里串门,主要是惦念疯二娘有时会送他一些鸡零碎角的粮食。 可倒霉的是,那天疯二娘积攒多年的钱被人偷了,她却把这件事赖到了二档身上,说是二档偷了她的钱。当时有很多村民都不相信,还劝疯二娘一定弄清楚后再说,可疯二娘还是不依不饶地站到二档家门口骂街。 二档本来就气度不大,也学不来排遣,当晚便在水牛塘寻了短见。人们都暗下里议论说疯二娘这下是做了遭天谴的事,她肯定误会二档了。一点不假,仅三四天后,派出所便查出偷疯二娘钱的是一个外地乞丐,于二档无关。 疯二娘一下子就后悔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二档坟前烧纸悔过,可后悔了又有什么用呢,自已就是掉光了眼泪也变得毫无意义。 她真的疯了,疯得一塌糊涂,疯得连家也找不到了。她的孙子虽是到处找,可找遍各个集镇也没音讯。 疯二娘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呢?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这个村子?村里人都一头雾水,有人说或许是她自已故意出走的,她没脸留在这里,到一个别人不认识她的地方,混过余下的时光吧!也有人说,她痴痴霉霉地瞎跑,哪有个准头,可能早就客死他乡了。 我倒是认为她还活着,上天安排她生在这个世上,让她攒了一辈子的钱,也不让她花一分,总应该有个交待。或许她现在就站在他乡街头,正惶恐地看着那个陌生地方,在焦急与不安中寻找着那个偷她钱的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