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土地有个约会 又逢周末,又是融融春日,正是踏青挖野菜的好时机,我喜欢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日子去和土地亲近。 这是紧挨护城河的一块麦地,我每年都会来看它好几次。地里有不少的野菜,荠菜、白蒿、蒲公英、车前子、曲曲菜、枸杞头都有,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便挖取。 偌大一片麦地里,只有一些农民在劳动,我把车支在地头的几棵棠梨树下,这几棵粗壮的棠梨树正开着满树的小白花,刚展开的叶子上还附着一层白绒毛,一些不知道名的小鸟在树上嘤嘤哑哑地叫着,这种声音是我最爱的一种,我每年对春天的感受就是从它开始的。空气中混和的香味让人产生一种迷离的感觉。 农民们正忙着给麦子浇水,青青的麦苗受了水的滋润愈发地苍翠,叶在风中舞蹈,扭摆着腰肢想跳起来。农谚“过了清明节,一夜长一叶”,真没说错的,麦苗拔节的声音,田间地头的农民一定听得很清楚。 有风从天边过来,阳光温柔地吻着我的脸。踩在松软软的泥土上,能感觉到大地的浑厚与亲切。握着小铲,野菜们用细细的叶缘小齿轻轻咬着我的手指和手背,一种微微的痒痛传遍我的全身,这时的我才是真正的自由而放松的,有如田野里掠地而过的风,又如天空中翻飞疾剪的燕。 我一边挖着野菜,一边悠悠地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农民们忙着自己的活,偶尔也直起身,用铁锹撑着双臂,随意地望望眼前的一切。我想我一定早已进入他们的视野之中,但他们对我最多只用了一瞥的热情。在他们的意识中,或许我的生活和他们的生活是绝非一样的。这土地属于他们,我的闯入不会给土地带来任何一点的改变,他们对我不必太关注什么。当然,他们是没有闲心去挖什么野菜的,正如他们所说:这庄稼正往上窜呢,可不能耽误了土地的工夫。你们城里人,就是搞不懂,闲惯了,就要瞎折腾,这野菜有什么吃头呢?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挖野菜的小伙子,在若干年前,其实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民。 于是,我又想起父母当年督促我们兄弟好好学*的情景,想起父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孩子,一定要好好学,总不能祖祖辈辈都做土地上刨食的农民呀!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供我们读书,就为了让我们有一个与他们不一样的生活。如今,我们是不再做农民了,可他们还在故乡的土地上忙活着,他们也会在偶尔直起腰杆的间隙里望望眼前的一切吗?这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了世世代代做农民的父辈,懂得了他们要子女跳出农门的真正用心,孩儿辈应该有一种更出息的生活方式,尽管同样都是生活。 我的手在野草间穿行,那种痒痒的感觉持续蔓延。我想起这些本不该叫做菜而应该叫做草的野菜,它们曾经在极艰难的生活中被用作我的父辈们充饥的粮,它们和糠皮、红薯干、南瓜块一起滋养了我的父辈的身体和精神,也滋养了一个民族不屈的意志和魂灵。我又想起在几前年的一个夏天,故乡的土地大旱,沟塘堰坝里的水全晒干了,地里的蔬菜长不起来,只有一种叫马齿苋的野菜郁郁葱葱地长,邻家大娘们把它们采来,除了自己吃,还捆成小把卖给城里人,乡亲们亲热地管它叫“救命菜”和“还魂草”。那些吃惯了鸡鸭鱼肉的城里人,见到这些新鲜的“菜”,虽然很多人叫不上名字,但还是吃得特别香,买得特别火。没想到,即使是在生活富裕的时期,野菜也能走上餐桌,调剂人们的口味,带给人不一样的清新感受。 我看着这一棵棵被我挖到篮里的野菜,心中涌上一种感动。多少年来,它们还是一样地默默生长,不择环境,不争地位,不事张扬,也不因人的重视或是漠视而改变自己的容颜。我想,要问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大度最宠辱不惊,那一定非它们莫属了。想必,它们早已忘了自己曾被当作救命的粮,也绝不会在意越来越多的人记不起它们的名字和作用,它们也许更*惯就这样被看做一株野草,在田边地头,在荒沟野垄,静静地生长繁衍,偶尔也被一个像我一样的晚辈挖进菜篮。 我想起去年的一次挖野菜,一位好心的农村大娘看见我,笑着说:你们这些城里人也认得野菜吗?可别挖些“野马群”之类的草呀!当时,我虽然还不认识哪种草是“野马群”,但应该是不能吃的,我大可挖我认识的几种野菜好了,我有些怪大娘太小瞧人,她一定是认为我们这代人早忘了土地,早不事稼穑,早已不知野菜为何物了。今天想来,我真地应该感谢那位大娘,她提醒我别忘了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也曾是农民的一员,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我真地很庆幸自己还认得这些野菜,自己的骨子里还潜藏着土地的芬芳与质朴。 就这样,我愿和土地亲密约会,在春光融融的田野,在野菜和农民生长的空间,没有约束,自由而散漫,一年年,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