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遂公园北门进去,往东不到一百米,过石桥,就会看到一棵丰茂的树站在路边的草丛中,不声不响,不妖不艳。 这是一棵北方极普通的本土树——榆树。在以新奇和名贵景观树为追求的公园中,这样一棵普通的榆树是不合时宜的,就像一名衣着朴素的老农立在一群羽衣霓裳之中。但眼前的这棵树却偏偏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不合时宜,就那么呆头呆脑地傻乎乎地愣在路边,不仅毫无怯色,而且自得其乐地丰茂。 其实,说它是一棵树不如说一丛树更准确。记得若干年前造园的时候,它的前身就是一棵碗口粗的树,在一个废弃的窑坑里长着,被工人师傅平地锯了,只剩一个树桩,还被埋了一层土。没想到它竟然从树桩上冒出来好几棵芽,就“蹭蹭蹭”地长了起来。只一年的工夫,那几个芽就围着一个桩长成了酒杯粗、一人多高的树。后来园林工人在它的周围反反复复栽了好几次石榴、丁香之类的树,可能是地势低洼,盐碱得厉害,土壤中瓦砾又多,它们最终都没有成活。甚至连几丛生命力极顽强的小叶女贞也长得畏畏缩缩、底气不足,像初进大户人家的丫头。而这棵榆树却不卑不亢、葳葳蕤蕤地越长越高,越长越丰茂。也许是怕这块地太空洞,园林工人最终留下了这位不速之客,还在它的下面种上草,和它仰面相望。 后来,这棵榆树俨然就成了这块地的主人,无论周围那些新贵们怎样呼风唤雨,它都自由自在地长。它把根深深扎进脚下的土地,以便从贫瘠中获得尽量多的营养。没人给它修枝剪叶,没人给它浇水施肥,更不会有人给它搭上支撑的架子,这样一棵土生土长的树,既然被认为是为它多花一点心血都是不值得的,那就让自己狠狠地野蛮生长吧。它没有美艳的花朵,没有奇特的造型,没有可供观瞻的果实,这些都没让它犹豫过成长的目的。这样一棵树啊,枝枝叶叶都土得掉渣不说,还多多少少缺根筋,也不看周围树种的长势,每年早早就发芽,晚晚才落叶,愣是往上长,往四周长。 春天的公园似乎每分钟都有一种花在开。在这棵榆树的周围,梅杏李桃次第登场,姹紫嫣红轮番展示,甚至连湖边也成了各种水生花卉的秀场,人们每天从它身边经过,去赴各种花事,去赏各种美景,却没人停下来,抬头看它一眼:它实在是太普通的。 直到有一天,当繁华落尽,花事停歇,当骄阳似火,荫蔽太薄,人们才猛然发现,这棵树和这块地才是最恰当的搭配,是最美的风景:它高大,丰茂,独木而成林;它不矫情,不喧哗,只把阴凉铺展开来;更重要的是,它很随和,很公平,谁都可以靠近它,享受它的阴凉。 于是,关于它的各种好,也就被人们记了起来。人们想起它需要得最少,奉献得最多;想起它发芽最早,落叶最晚;想起它的花苞叫榆钱,是很多人童年时最好的美食,是长大后偶尔想起的甜蜜;想起它的树皮曾挽救过很多饥饿的生命,后来成了做香的原料;人们还想起即使是它的落叶,也是极美的风景。秋冬之际,它细碎匀称的叶子簌簌而下,铺一地的金黄褐紫,若是恰巧落了一场雪,它们便在雪地上作出一幅幅写意画,给人无尽的遐想。 当然,人们想起的还很多很多,因为它就是一道风景,一道朴素到极致的风景。而这种极致,就源于它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源于这块土地给予它的和土地一样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