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深秋，便是吃羊肉的好时节。

　　所有的肉食里面，我偏爱羊肉，古人造字就有讲究，羊大为美，宴席上有羊有鱼便为“鲜”。和羊肉比起来，猪肉有股饲料味，鸡肉有股鸡屎味，鸭子有股水草的腥味，牛肉虽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纤维太粗，吃起来木咋咋的。

　　当然羊肉也非尽善尽美，有人说太膻气，这或许是事实，主要看生长环境，比如甘南草原，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羊就要好一些，据说它们是吃冬虫夏草，喝矿泉水长大的，而家养的羊膻味就很重，而且特油腻。但说实在话，吃羊肉一点膻味也没有还叫羊肉吗？

　　都说人偏爱小时候的吃食，比如汪曾祺就对家乡的水萝卜和臭豆腐念念不忘，在漫长的异乡生涯中一再回味。但也不尽然，我小时候就没吃过羊肉，现在却对羊肉喜爱无比，每每到了大西北，看到满街满巷的羊肉馆，闻着那一股股的膻气味，就感觉特亲切，仿佛回到了故乡。我怀疑祖上很可能是胡人，至于是氐是羌是匈奴是鲜卑等不好说，根据也有，一是家族是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迁过来的，在那之前，说不定就居住在山西靠北的区域，那一片汉夷杂处。二是身上汗腺发达，毛发浓密，络腮胡子护胸毛啥的，样样都有。

　　羊肉的吃法多种多样，济南人偏爱吃烧烤。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凉风**，和三五好友找个小摊一坐，要上几杯扎啤，几十或上百个肉串，板筋，心管，红腰，白腰，骨髓等，大快朵颐，确实很惬意。外地人经常对济南这一景观诟病不已，一群大老爷们，或者俊俏水灵的小姑娘，不管高矮胖瘦，身份贵贱，一律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挤挤挨挨，烟熏火燎的，别提有多不上档次。网上甚至有张图，是山东男篮主帅巩晓彬和几个队员撸串的镜头，巩晓彬两米多的身高，蹲在一个小马扎上，弓腰曲背，确实挺有喜感的。但这就是济南特色，一个低调的，亲民的，不事张扬的乡村化城市。

　　我们朋友中也有人喜好这一口，几天不吃嘴里就能淡出鸟来来，比如美猴。美猴的最爱还不是肉串，是白腰，也就是羊的睾丸。每次到了烧烤摊，美猴总是先迫不及待的问老板，有没有白腰？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一次没忍住，我也要了一个。那玩意拷出来白乎乎一大坨，味道谈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难吃，没有想象中的骚气，三分筋道七分面，有种肉肉的感觉，想到这就是羊的蛋蛋，咬一下不知道它该有多疼。但据说有大补，按中国人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这么些年补下来，美猴的阳气应该充盈到了骇人的程度了吧。

　　同样是烧烤，新疆的肉串就和济南的不一样，那里的肉串大，不是用铁钎和竹子串，而是用小手指粗的红柳，一般每串五块羊肉，四瘦一肥，肥的在上面第二块，有讲究，这样烤肉时，烤出的油汁会滴在下面的瘦肉上，增加许多香气。

　　前年夏天暑期去新疆游玩，在乌鲁木齐住的宾馆附近有一处夜市，晚上没事去闲逛，在一家烧烤摊上，邂逅了一位美丽的维吾尔姑娘。姑娘像极了《冰山上的来客》里的古兰丹姆，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眼睛幽深如一汪春水。姑娘的未婚夫是位汉族小伙，交谈起来才发现，祖籍居然还是我们老家的。他乡遇故知，格外兴奋，那晚和小伙子，和古兰丹姆姑娘吃了不少串，喝了不少啤酒，末了，颇有些依依不舍。

　　朋友老李是从新疆调回来的，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也会烤串，而且老李调制出来的肉串有独家秘诀，味道绝美。

　　有一年秦兄家中得了一只羊，招呼大家第二天去泰山野炊，在山上烤串喝酒，做“兰亭”一聚。头天晚上，老李将羊拉回家中，庖丁解牛般将羊细细分割，将肉块用圆葱，盐，花椒等佐料煨起来。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端着锅，拿着盆，烧烤架，木炭，钎子等一应物件上山。

　　正是四月里春天最美的时候，泰山脚下的桃花源花红柳绿，风景宜人。烧烤架支起来，肉串烤起来，阳光明媚，天气清明，小鸟啁啾，香气弥漫，美酒加烧烤，美景伴佳人，唇齿留香，酒酣人醉，人生在世，其乐何极！

　　汪曾祺前辈也喜欢吃羊肉，他在一本书里写到，他去内蒙曾吃过一道白煮全羊，就是将整只羊放到锅里煮，吃的时候各人用小刀选取自己喜欢的部位，蘸一点佐料吃，这样的味道特别鲜。我们没有这个口福，但在草原吃过烤全羊，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第一次吃烤全羊是在坝上草原，完整的见证了一只羊从被宰杀到固定在长条板凳上，旁边堆柴慢慢熏烤的过程，前后长达六七个小时，拷出来的羊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还有一次是在呼伦贝尔根河湿地，那是个阴天，微雨，要了一瓶当地高度白酒，和国立兄边喝便撕扯着肉吃。一只全羊去掉内脏和四只蹄子，拷出来也有一二十斤，我们根本吃不完，撑得肚皮都要爆了。那边的羊肉确实好吃，没有膻气，听当地牧民说，他们的羊都是啃食草地里的野韭菜长大的，自己就把膻气给解了。

　　到了冬天就需要吃羊肉火锅了，老式的羊肉火锅都是木炭的，像东来顺，云亭等，屋里热气腾腾，红红火火，一走进去就有种特别温暖，特别温馨的感觉，会让人想到白居易的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后来便有了酒精火锅，微波炉火锅等，干净是干净了，但气氛也寡淡了许多。

　　以前济南工业南路有一家蒙古王火锅城，我和朋友经常去吃，那里有特价羊肉，正常的羊肉12元一盘，特价的只有6元，我们俩一般每人吃上三盘羊肉，再顺带吃点豆腐，粉丝，鸭血啥的，喝上五六瓶啤酒走人。后来想想，那些所谓特价羊肉估计不会是羊肉，至于是什么不敢想，反正现在再有火锅店推出特价肉我是不会点了。

　　比起涮火锅来，我更喜欢回锅羊肉，后者肉实在，味道足，吃起来有一种梁山好汉的豪爽劲。

　　济南大学南边的贤文庄里，有一家孔府羊肉店就很有名，店不大，装修也很粗糙简单，但每天食客盈门。他们的做法是将羊肉，羊肝，羊肺，羊肚等煮好，码在案板上，等客人点好了，再切成小块回锅。锅是高汤，还可以加蔬菜，豆腐，粉条等。我最喜欢吃羊肺，咯咯吱吱的，虽然不像羊肉那样饱满筋道，但别有一番风味。济南大学某教研室的袁老师家是河南灵宝的，从小就爱吃羊肉，每次去了他那里，中午必到这个饭店搓一顿。我们俩一般要一斤半羊肉，再加点其他蔬菜，一人一小瓶二锅头，吃得热气腾腾，周身舒畅无比，每次几乎都要扶着墙出去。

　　这样的店在市里并不多见，有时我跟店老板开玩笑说，你们可以到市里多开几家分店，省得每次吃都要跑那么老远，费时费钱。老板笑笑说，市里的房租太贵了，他们卖的就是食材，实打实的，挣不了多少钱。老板的话有道理，越是高档大酒店，装修越是豪华，价格肯定就要越贵，因为所有的成本最后都要落实到一菜一汤里。

　　市里最多见的是羊汤馆，标准的配置是一碗十块钱的羊汤加俩莱芜烧饼。汤是清汤，需要自己加味精，胡椒，盐啥的调味，肉只有薄薄的几片羊肉，间或有点羊肝，最多的是不值钱的羊血，吃起来索然无味。

　　美味在民间。

　　要说喝羊汤，我印象最深，最美味的一次是在博山。那次是和济南大学的孟老师回他老家，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亲自下厨做的。老人家不善言语，但对我极热情，从我进了门便不断给我端来花生，瓜子，山楂等，一个劲的劝我吃。中午的饭就是一锅羊汤，但那羊汤奶白，里面羊肉，羊肚，羊肝等应有尽有，盛到小碗里再倒点醋，那味道鲜极了，我足足喝了有三四碗，喝得浑身都冒了汗，喝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再去盛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饭碗。

　　此后，好像再没喝到那么鲜美的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