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9岁这年,我明显感觉到了衰老的脚步紧锣密鼓地向我袭来。外表最明显的变化是眼袋和法令纹的凸显,眼角下垂、笑纹出现和脸庞开始浮肿,眼神也失去了灵动的光彩和神韵,变得空洞而呆板,暮气沉沉。也许这些变化都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但在49岁这年,它们突然如此明显。
睡眠特别不好,常常在半夜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眠,头脑清醒地眯眼挨到天明。白天好像也不是特别困,似乎在49岁这年,睡眠忽然大梦初醒,想玩忽职守地逍遥一番,置我于不管不顾。原来长久以来我是一个包袱,长年累月坚守岗位的器官们想消极怠工了,仿佛他们已经预感到了我这个包袱会越来越沉重,所以能甩就甩能丢就丢。
我的胃每天和我闹别扭,晚上最好不要吃东西,吃点进去总是不消化,整夜整夜的胃痛。胃痛让我的睡眠更加的不好,整宿整宿地做梦,一些故人走马灯似的来到我梦里,好像他们并没有和我隔着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光阴,梦里大家并不生分,甚至还很熟络,一别几十年没有见面的人好像在弥补着旷久的遗憾,笑容总是那么温暖,神色却总免不了有些惴惴不安。那些故人在梦里和我的交集,就像活生生的现实一样,情节生动、场景清晰。但是我知道,现实里的他们,早已经是另一副容颜,尽管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但我知道,衰老这一自然法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也许在街上擦肩而过,一时半会我还会认不出他们来。
最近两年,我和人接触得越来越少,和一群猫、一只狗朝夕相处,我感觉到与动物相处比与人相处轻松得多,人心永远是最深不可测的东西,我宁愿讨好一只猫,也不愿再去讨好一个人。
前天没吃晚饭就出门去散步,走到小区外面的公路边上,看见有卖油炸玉米饼的,一对中年夫妇在昏暗的路灯下埋头忙碌着。大圆锅里满是排列有序、颜色灿黄的玉米饼在滚热的菜油里跳跃着,油烟腾空飘散,气味传递开去。 我站住了,食欲升腾起来,尽管并不饿,我还是等着想买一个两面酥黄的玉米饼来吃。两三个过路的也来等着,有急着赶公交车的姑娘花五元匆匆买了三个玉米蒸馍,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一下子买了二十多个,我好奇地问她怎么买这么多,她说她母亲每天都要吃一个,已经在这对夫妇这里买了好几年了。没想到这个简易的三轮车玉米饼摊还有这么老的买主。男摊主不停地向前方张望,他说怕城管突然过来了,也许会没收他们的摊子。
我买了三个蒸馍提着打算早上蒸来吃,右手拿着玉米饼边走边吃。我顺绿道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突然看见路边有一只三色猫正在草丛里搜寻,大概在找东西吃。他看见我迟疑着想跑,我咬下一块玉米饼扔到他面前,他上前嗅嗅,似乎不感兴趣,转身便想跑开,这时候忽然从暗道里又蹿出来两只猫,一黑一白,和三色猫的大小相仿,好像都是半岁多点的猫。他们汇集在一起朝道路前方公路方向的一个路口冲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想着那只三色猫好像就是前段时间在我们小区内看见过的那只,当时他蹲在一棵树下,夜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他不怎么怕人,蹲在树下一动不动。当时我正拿着一些猫粮在分别放在小区内的几个有猫出没的角落。我看见他觉得很欢喜,立即把手里余下的半盒猫粮放在他面前,他好像很饿,急急忙忙地吃了一些,抬眼看看我,又蹲回到了原地。我感觉他像是从谁家跑出来的猫,在树下静静守候他的主人。
我正想着,三色猫突然又急匆匆跑转来,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站住,犹豫着是否要向我靠近。他定睛望着我,好像在辨认我是否是他的熟人或再次确认一下我对他的态度。我想如果我带着一些猫粮就好了,就可以让他好好地吃上一顿,这样也可以缓解一下寒冬里的饥饿,让他增添一份活下去的力量。
三色猫定定地看了我几秒,似乎想要跑到我面前来,但他终究对我还是不放心,决然地转身离去,急急地跑向他同伴的方向,一转弯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也朝着我平时散步的方向走去。一块薄薄的玉米饼被我全部吃下肚后,我不确定我的胃是否会抗拒它。但我把担心暂时抛向脑后,想着消失在夜色里的三只猫。因为偶遇了他们,我感觉很幸运。 如果胃痛,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那三只猫,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他们流浪在城市荒野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