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过十三只猫,除送人和过世的,现在家里还有六只。十三只猫分别是朵朵、甜甜、雪雪、纹纹、尔雅、圆圆、小忆、丢丢、瓣瓣、月月、眯眯、萌萌和乐乐。我想写写他们的猫生,以及我与他们的悲喜。对于离去的那七只猫,每当我想起他们,眷恋与不舍、惆怅与悲伤就会袭上心头,所以我不愿意去回忆,但我还是想写下关于他们的文字来纪念他们。对于仍然在家里的六只,无论他们身上有何怪癖,我都能包容接受,毕竟他们都是一只只独立的猫,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喜好,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除了理解容忍和对他们持续不断的爱,别无他法。 朵朵 朵朵是我在菜市场外面花四十元买的一只橘色奶猫。四十元一只的土猫,其实是很贵了。当时我被路边的三个猫笼子吸引,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一群奶猫挪不开步。有两只橘色的奶猫被绳子拴着脖颈放在笼子外面,我蹲下来伸手逗弄他们,听着他们奶声奶气的叫唤,心里升腾起丝丝缕缕的柔情。 猫贩子连忙凑过来说:这两只都是一窝生的,再大些逮耗子凶得很,你看他们的爪子嘛。边说边猛地提起绳子把猫脸向着我,两只奶猫被吊在空中,卷缩着四肢不能动弹。我赶紧阻止他说:放下来,你这样提着勒到他脖子了!猫贩子楞了一下,好像我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使他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这个黑瘦长脸、身材干瘪、眼神透着些猥琐的中年男人,露在条纹t恤袖口外面的一截手臂上面,有几道长长的深深的血红的猫爪印。你去逮的野猫?我疑惑地问。哪有那么好逮,我去别人家里收的。我看着笼子里那些黑白相间、黄白相间、黑白黄三色相间的杂色猫,心里将信将疑。他们都有着懵懂惊惧的眼神和杂乱脏腻的毛皮,嘴里不断发出凄惶的叫唤,也许他们在呼喊着自己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妈妈,内心充满了前途未卜的惊忧。 我看着面前这两只弱小的橘猫,他们大概有一个多月大,其中的一只特别活跃,试图东奔西跑,但绳子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总是无奈地被绳子拉扯着回到原地。另外一只趴在原地不动,似乎还在瑟瑟发抖,惊惧的眼睛里有着天生的妩媚。我仔细看他的眼睛,确实是一双大而圆明而亮、闪着琥珀色光芒的媚眼。 这只是公猫还是母猫?我抬头问猫贩子。他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他的眼珠转动了两下,反问我说:你是买回家逮耗子哇?不是,我家没有耗子。我就是喂到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说:这只是母的,那只是公的。我看着那只太活跃且野性十足的公猫,感觉自己还是更喜欢这只柔柔弱弱的母猫。 这时候来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他拎起地上的小母猫看,并问猫贩子:这只猫逮耗子得行不?我赶紧指着地上的公猫对他说:这只公猫逮耗子肯定得行。他放下手里的母猫,又拎起了地上的公猫仔细查看起来。猫贩子察言观色地见我喜欢那只母猫,要卖我四十元,高矮不少。我没有太讲价,付了钱,把小橘猫带回了家。 家里有一只一岁多大的哈士奇茜茜,正是特别调皮的时候。我于是把朵朵关进茜茜曾经住过的笼子里,想让他们相互适应。我以前没有猫狗同养的经历,所以只能慢慢摸索着,看他们是否能和平共处。 茜茜十分兴奋地在笼子外跳跃打转,无比好奇地盯着笼子里的朵朵,朵朵则紧张得全身的毛炸开,身体成弓形,爪子全部伸了出来,眼睛鼓得溜圆,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当茜茜无视朵朵的警告仍然靠近笼子的时候,朵朵的前爪开始进攻,她面对比自己大好多倍的哈士奇,没有退缩畏惧,弱小的身躯勇敢地迎战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威胁。茜茜则是一脸讨好献媚相,依然不羞不恼地厚着脸皮凑上去,眼里闪着友善的光芒,一心想赢得这个突然降临的四脚兽的好感,满怀惊喜地一次又一次给朵朵以惊吓。 几天后我试着把朵朵从笼子里放出来在屋子里溜达,她好奇地巡视着屋里的角角落落,跑到阳台上去西瞧瞧东望望,一切都感到那么新奇,她跑跳着,欢呼着,表达着重出牢笼的喜悦心情。茜茜嘀嘀跺跺地跑过来,伸出两只前腿表示友好欢迎,不想吓得朵朵快速奔逃,跑到了过道的死胡同,朵朵背靠着卧室门,对茜茜拉开了殊死搏斗的架势,嘴里不断发出愤怒的警告。狭路相逢勇者胜,茜茜也被她的阵仗吓得不敢再往前一步了。我赶紧喝叱茜茜,过去把朵朵抱在了怀里,用手抚弄她的背部安慰她说:不怕,朵朵不怕。她乖巧地偎依着我,像突然找到了依靠。 把朵朵关在笼子里其实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笼子虽然不算小,但放进装猫粮和水的盘子和碗,另一头再放一个猫砂盆就显得有些狭小了。每天早上起床,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朵朵的笼子。她总是把猫砂盆踩翻,猫砂撒得一地都是,猫屎也掉得东一坨西一坨的。打扫起来还是很费事。也许人不能太清闲,我开始辞工在家没多久就养了茜茜,现在又弄了只猫来养,也是自找麻烦。但是当我抚摸她毛茸茸的温软的身体,看到那稚嫩的眼神里对我满满的依赖,便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地呵护照料她,这似乎满足了我的一种心里需求,好像久违的柔情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内心僵死的一角得到了复苏。 每天早上要到七点的时候,朵朵就会在笼子里闹腾起来,她身体里似乎有个准确的生物钟,知道该是放她出笼子的时候了,见我的房门还没有打开,她便迫不及待地在笼子里抠动笼子底板的一角,让它发出“啪啪”的响声,提醒我起床了。我被她吵醒后打开房门,总是见她偏侧着脑袋、盯鼓眼睛地望着我的房门,见我走了出去,她停止了摇动,喵呜喵呜地叫着,急迫地等待我给她打开笼门,然后欢快地奔跑出来,在屋里欢蹦乱跳。 慢慢地朵朵和茜茜熟识起来,我便不再关她进笼子,让她自由地在屋里溜达闲逛。她发现卧在沙发里睡觉是件挺美的事,便常常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这一下一直没被批准上沙发的茜茜心理开始不平衡了,她也老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溜到沙发上去,当我发现了她的违规行为并命令她下来,她才极不情愿地跳下沙发,我一转身没看见她的时候,她又跑到沙发上去了,当我再次呵斥她时,她便磨磨蹭蹭地不愿下来,眼睛注视我的反应,眼神警惕四肢绷紧,半卧半起,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再次呵斥并佯装要打她,她才悻悻然地跳下沙发,跑到餐桌下面去趴着,眼珠上翻,乜斜着对我表示不满,一脸的心意不平。一段时间过后,我厌烦了和她的游击战,便对她放松了管理,于是她就堂而皇之地拥有了沙发的一席之位。 渐渐地茜茜明显感受到了我爱的倾斜,以前我回家进门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跑过来迎接我,摇尾摆尾的抬起两只前腿扑向我表示亲热,现在见我对朵朵呵护有加,经常把朵朵抱在怀里爱抚,对她不知不觉地少了些关注,于是我回家来她也不迎接我了,只是蜷缩在沙发上闷头不理我,眼神里还有几分怨气。等我察觉到茜茜对我态度的明显变化,才意识到我平时无意识的厚此薄彼已经伤了她的心。 朵朵对我特别的依恋,总是围着我打转。我去厨房她便跟到厨房,蹲在地上静静守候着我做事,我去阳台浇花,她便站在我身后一直仰头注视着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对屋子里另外两个男人——我的老公和儿子,却是从来不愿搭理,摸也不让他们摸一下。有时候我儿子想亲近她一下,还没等儿子走近,她便跳起来跑开去了。儿子跟着她撵,她躲进了卫生间,跳上了窗台,被逼到无路可逃,她便龇牙咧嘴地发出“呵呼呵呼”的怒吼声,全身的毛炸开,尾巴翘起老高,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于是儿子不敢再上前半步,只好悻悻地走开,嘴里咕嘟着:真的是一只怪猫!朵朵对屋里的两个大男人视而不见地保持着距离,让他们对她也没了什么兴趣。 不知不觉中我度过了猫狗同养的最初阶段,茜茜和朵朵已经可以和平共处、基本相安无事。可我渐渐才知道,麻烦的事还在后面。 开始一段时间,朵朵晚上都是在沙发上睡觉,后来有两次我给她洗了澡把她抱到我床上玩耍,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我晚上睡觉的地方与她的相差太大,于是到了晚上她便想方设法往我屋子里钻,我关上卧室门不让她进来,她便长时间蹲在我门口,不停的叫唤,还不住地用爪子抠门,弄出“咳咳咳”的响动,门下端的木面都被她抠下两小块,露出斑驳的痕迹。当我实在受不了打开门的时候,她便一溜烟地冲进屋来。我拿她没办法,只好退让一步允许她进了我的卧室,这下她便堂而皇之地跳上床来,迫不及待地钻进我的被窝,蜷缩在我的胸前舒舒服服地睡觉,还时不时地仰起脸来心满意足地看我,用凉湿的小鼻子蹭我的脸,后来又学我的样子脑袋靠在枕头上侧着睡,恍惚看去好像是一个婴孩儿睡在旁边。看着她安然的睡姿,我只有彻彻底底地屈服。真是拿她没办法。 这一下茜茜的心理又不平衡了,善于效仿跟风的她也开始偷偷跳上床去,在床上打起滚儿来。我厉声赶她下床,她总是趁我不注意又跳上床去,似乎终于又找到了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原来“犯规”不管是对人或是动物,都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情。我们便只有在大白天也关上卧室的房门,屋子里的光线和通风也受到了影响,但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茜茜的任性而为。但我们总有疏忽的时候,特别是老公大大咧咧搞惯了,总是忘记关上房门,于是茜茜便趁机上床胡搞,还在床上拉屎撒尿圈她的地盘,等我发现的时候床上已经是屎尿横流了。气得我大呼小叫地撵着茜茜想把她捶扁,她却毫不理会我的崩溃,在被一顿打骂过后的某个时候,又会瞧准时机,故伎重演。我真的想心一横把她扔到大马路上去,任她自由发挥。以前朵朵还没有来的时候,是茜茜的幼儿狂躁期,她把客厅的沙发垫子甚至扶手的木头都咬得稀巴烂,那时候都没有让我感觉如此的崩溃。在没有养哈士奇之前也看到过网上对这种奇葩狗的吐槽,但人总是这样,凡事要亲身经历了才会确信,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故也同样会降临到自己身上,那一点点侥幸和怀疑,只会使自己付出沉痛的代价。所以街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流浪狗,他们都是这些心怀侥幸和天真并自以为是又不能坚持到底的人尝试过后的牺牲品。 我以最大的耐性容忍了茜茜的各种劣迹,是因为我内心确实不忍。养了她,就要对她负责,虽然她只是一只狗。 同样对茜茜容忍的,还有朵朵。同是四脚兽的她们逐渐亲密起来,有时候在沙发上依偎着相互舔身上的毛,有时候又伸胳膊蹬腿地互相打闹狂耍。茜茜的动作和力度是没有轻重的,她发达的身体和四肢经常让朵朵无法招架,有时候看见她嘴角挂着一绺黄色的猫毛,恬不知耻地到处炫耀,我便知道朵朵又受了她的欺负,但我也知道这种欺负不是茜茜存心的,实在是因为她们力量悬殊过大造成的。 五个多月后,朵朵开始发情了。她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乱窜,不断张嘴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闺怨,想吸引永远不可能出现的某一只公猫。那叫声歇斯底里的惨烈,仿佛用尽最后的生命在呐喊。我想带她去绝育,但又不忍心从此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犹豫再三,决定让她生一窝小猫再去绝育,这样对她也比较公平。 于是我又到同一个猫贩子那里,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甜甜。如果我知道甜甜的到来会使得朵朵离家出走,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事先知道事情的结果,那我们这一生的许多的错事都不会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