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越来越让人厌烦了

　　清晨，吃过早饭，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

　　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平静的心绪，正是看书学*的绝佳时机。

　　大约十点多，房门被敲响。“笃笃笃……”“笃笃笃……”

　　心思被打扰，我很不高兴地问：“谁？谁在外面敲门？”

　　“我。”母亲在房门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怯弱，“开下门。”

　　“你要干什么？”我问。

　　看书的时候，我最厌烦被人打扰，所以一般都要把房门关上，并锁好。

　　尤其是母亲，我最厌烦她。如果不关门，她一会儿走进来看看我的书房里有没有垃圾，一会儿又走进来问问我有没有衣服要洗，一会儿又拿点削好的水果进来。

　　烦人！

　　看书关门，就是为了防她。

　　“快点开门吧！”母亲赖在门外不走，“我脚都站痛了。”

　　“又怎么啦？”我打开门，有些恼怒。

　　她手里捧着十来个炒板栗，说：“给你拿炒板栗来了，你还不高兴。”

　　“唉……你烦不烦啊。”从她手里接过板栗，我把她轰走。

　　这些年，母亲越来越让人厌烦了。唠唠叨叨。

　　她喜欢做一些手工针线，每天做好了家务，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阳台上做鞋垫、枕套之类的针线活。她做得针线活花样繁多，图案精美。有时候，她还拿着一些做好的鞋垫到处去显摆显摆，在小区的花园里，老太太都夸她做得很好，争相出钱买她的手工。母亲却又说啥都不愿意了，她说：“我这是不卖的，我现在还能看得见，多做一点，留给儿女们用。以后看不见了，就没法做了。”

　　最讨厌的是，我们都知道她做的鞋垫、枕套很好看，母亲却一有时间就不厌其烦地拿着她的“作品”展示给我们看。她的那些“作品”，我们都看了几十上百遍了。每次她拿过来展示的时候，一个劲地问：“你说说嘛。哪双好看？”

　　太烦了。只好敷衍她两句，随手拿起一双鞋垫，说：“这双好看。”有时候，干脆看都懒得看，随口说道：“这双好看。”

　　母亲也不知道我们在敷衍她，脸上露着微笑，心满意足地坐在一旁收拾她的珍宝。

　　真的，这些年，母亲越来越让人厌烦了。

　　刚穿了一个上午的衣服，她悄无声息地就收去洗了。怎么找也找不着。

　　问起她，她说：“洗了。”

　　到阳台上一看，果然，湿漉漉的衣服晾在衣架上。

　　两个字，郁闷。

　　她喜欢听一些老歌，帮她下载老歌在内存卡上，安在播放机里。她每天都放着那些歌，反反复复地听，而且还放得特别大声。问她听不听得厌，她说听不厌。我说：“你那关小声点，行吗？”母亲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唯唯诺诺，关小了播放器的声音。

　　母亲越来越老了，做起事情来总让人烦。

　　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做针线活。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新衣服。除了别人送的衣服，大多数衣服裤子，都是母亲亲手做的。

　　记得有一回，学校要开运动会，要求我们穿运动裤，而且运动裤外侧要有白色的条纹。家里买不起，母亲连夜把一条春秋裤改好成运动裤，那白色的条纹是她用布条一针一线地缝上去的。

　　那天的运动会，穿着那条特别的运动裤，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受。

　　有一次，我受了点委屈，想要报复一下大家，就用母亲给我做的棉鞋堵住了炉灶的排烟口。

　　母亲生火做饭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煤烟堵在屋子里的原因。

　　她拿着那只被烟火烤得焦糊的棉鞋，问我：“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看着那只焦糊的棉鞋，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扑倒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母亲抱着我的头，不停地安慰我，说：“孩子，别哭了，以后再做一双就行了。以后不要干这样的傻事了。”

　　母亲老了，这些年，她太操劳了。

　　以前，我翻找家里的一些旧的证件的时候，看到过母亲和父亲的结婚照。母亲那时候很年轻，二十多岁，人也长得漂亮。

　　她受了我外婆封建的思想的迫害和管制，连小学也没有读完，从小性格懦弱。她参加过工作，但迫于我外婆的压力，不得不放弃。她和我父亲的结合也颇多坎坷。

　　但是，父亲和母亲组建了家庭以后，坎坷更多。

　　家里出过很多事，每一件事情对母亲的打击都非常巨大。

　　特别的是1995年的车祸。那个时候，母亲悲痛欲绝，她的神经由此受到了刺激，说话老是爱唠叨。我们去接她回老家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怪异，老是反复念叨着：“修了千百年的道，这下好了，房子被你们败了。败家子……败家子……”

　　问了亲朋好友，了解了母亲的状况，母亲受到的打击，正在精神安定类的药物治疗调理。

　　回了老家，母亲的精神状况似乎就立刻恢复了正常。她为家里做了很多很多的事，白天黑夜地操劳。人也累瘦了。

　　1997年的一个夜里，我突发重病。那天深夜，父亲踩着三轮车，拉着我和母亲急心火燎地赶往医院。母亲抱着我，不停地说：“孩子，别担心，医院马上就要到了，医院马上就要到了……”

　　住院回来，病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沉重。

　　车祸下来，家里负担很重，每日的开销都是算了又算，紧了又紧。

　　我需要药品，还需要营养品。母亲就又去找了一份工来做。

　　她会按时来检查我的药，当那些药快用完的时候，她就去告诉父亲：“该给三儿子买药了。”

　　……

　　母亲老了，真的，越来越让人烦。

　　她那些碎碎叨叨，她那些做得精致的鞋垫，她那不厌其烦地殷勤体贴，真的，总是让人很烦……

　　她很喜欢听王菲唱的《但愿人长久》，没事的时候，我就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听那首歌。我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她怀里，她那时就说：“长不大的老幺儿，都几十岁了，还要妈妈喂奶麽？”

　　我也很喜欢听那首歌，只是我没有告诉她，听歌的时候，我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