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最后的老年生活如何度过,真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一 吴安然从更年期的潮热中醒来,用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凉汗,肠胃发出不舒服的咕噜声,想侧下身子,腰间盘突出的躯体在席梦思垫子上却不给力,她长出了口气,摸到离枕边不远的手机一看……凌晨1:40。脑海里莫名出现的是童年谙熟的歌词: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安然无奈地笑了。每月保姆例行休息,各项体检指标还不如82岁母亲的她只好来照顾的母亲。母亲每晚九点休息,要求熄灯,虽然睡在不同房间,安然怕影响老人,昨晚9点多也就躺下了,她睡眠不太好。安然在厚厚的棉被下揉了肚子,搓暖了冰凉的脚,静静地躺着……终于熬到窗外的路灯灭了,她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穿过去客厅了卫生间,因为注重保养的母亲冬季7点才起床。 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准备三餐,打扫房间,补齐缺少的各种食物及日用品,随时聆听精力充沛的母亲喋喋不休的车轱辘话。绝大多数时间里,安然选择沉默,即便是母亲每次在吃饭时都说多吃菜就是为了好“解手”;偶尔她也会打断老太太的话茬,劝慰她宽容别人,自己才能快乐。 安然只有一个哥哥,七八年前一家三口移民了,绝对的大款,在钱上对父母比较大方,这套三居室的大房子就是他给父母买的。哥哥一般每年秋天会回来看看父母,最多呆10天左右,春节期间几乎没回来过,虽然父亲的生日是正月十五。父亲病病歪歪20年,三年前去世了。安然的父母都是干部,用安然母亲的话说“我们的退休金自己花不了”。安然很佛系,从小到大没问父母要过什么,尊敬父母,从不攀比,外人都觉得她太“面糊”了。她和丈夫都有体面的工作,只是这些年身体真的不好,不得不把钟点工换成24小时住家保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母亲晚上不敢独自睡觉。她平时负责采买,每天下班过来看一下,偶尔留下陪母亲吃顿饭。她老公很少来,烟瘾太大,讨嫌。 二 腊八这天凌晨4点,79岁的柳泉*惯性地就起床了,因为他每晚8点准时休息。这几天他腰疼的厉害,腿也使不上劲儿,上下楼极为费劲,老式楼房的楼梯又比较陡,住在三层虽然不算高可也不矮,所以不能出去遛弯儿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有点落寞。 柳泉的老伴儿走了快10年了,他本着“宁可找个做饭的,也不找个做伴的”原则一直鳏居,他现在自己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没问题,侍候瘫痪老伴儿那五~六年早都练出来了。他退休时是当地一家大型国企的副处级干部,有两个儿子,现在都是他原单位里的普通工人,结婚早,现在也都是爷爷辈儿的人了,他最小的重孙子都上幼儿园了。大儿子住的离他远,今天肯定不来了,因为他都是早晨上班前偶尔过来看看,昨天刚来过,还带来了一盒蒸饺。今天是周日,小儿子说得去看看老丈人,因为小儿媳妇带着孙子媳妇上海南玩儿去了。他的住所离小儿子家步行也就10分钟的路程,但他很少去,除非特别想重子的时候,他会拎着零食和做好的菜去吃顿饭。孙子和孙子媳妇也没个正式工作,整天啃老,他看着堵心。 早饭吃点啥呢?柳泉打开冰箱把大儿子拿来的饺子煎了,咬了一口,摇摇头,起身去取酱油和醋。大儿媳妇讲究养生,少油、少盐、少糖、不吃味精,柳泉觉得这饺子一点味儿都没有,扔了可惜,可吃着如同嚼蜡。柳泉自诩“不忌口,不体检,不记年龄,顺其自然”,他勉强吃了两个,最后还是去厨房热奶、找咖啡和甜点了。 电话响了,经常一块儿遛弯儿的老李头儿邀请他中午去过腊八节,他想也没想地谢绝了。人家闺女、儿子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他去了算个啥!虽然他有时取笑老李头儿像个老家仆,但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当初他们老两口一碗水端不平,弄得家里不和睦,平时一家人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都成了奢望,老伴儿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多大改善,儿子不计较了,儿媳不行。但想到住在一楼90岁的金老太太,又欣慰了,不管怎样,每年大年三十那天,两个儿子都会带着家人陪他吃年夜饭。可金老太太已经连续两年和保姆一起过年了,她有两儿一女呢,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平时见面个个斯文的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腰疼这些天躺在床上,柳泉就寻思着过几天身体好点了,自己去市里的几家收费比较高的养老机构转转,比较一下,将来是雇个保姆还是去养老院更划算。 三 60岁的陶秀心情复杂地坐在客厅的单只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两个小姑子面无表情地坐在边上的长沙发里,丈夫在卧室内的看着随时可能咽气的婆婆,昨天医院劝他们回家准备后事。窗外黑黑的,墙上钟表的时针指着8,大家在默默地等京城的小弟回来。 陶秀的婆婆有4个孩子,丈夫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陶秀公公刚退休就得了肺癌,一年后撒手人寰。婆婆是退休教师,开始一直自己生活,10年前出现小脑萎缩症状,当时她们夫妻俩已下岗好几年了,到处打零工,为儿子结婚买房还有点的贷款没还上。两个小姑子找到她,希望他们两口把老太太接过去照顾,老人的房子归他们,工资归他们支配,她们姐弟再另外掏些扶养费,一旦有病住院大家轮流看护。兄妹四人就她家经济条件差,以前老人及弟弟妹妹在经济上没少帮助他们,所以她一口答应了。开始几年,老太太完全自理,又是知书达礼之人,偶尔犯点糊涂也没啥,陶秀觉得老人的工资都花不了,所以也没再提钱的事儿,再说弟弟妹妹每逢年节也都给钱、给物。后来婆婆的病一天天严重,不仅出门后找不着家,而且开始不认识家人了。最先是小弟弟不再来看望老人,他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兄妹四人中学历最高,在大家眼里最有出息~年薪几十万,前不久他带着家人离开了这座小城市。近两年,两个妹妹来的频率也低了,即便来了也就坐个10来分钟。当然大家在钱上还是比较大方的。 婆婆卧床不到两年,除了住院时雇护工,平时都是陶秀两口侍候,尽心尽力,在邻里中口碑不错。陶秀有时也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她是个善良、讲诚信的人,她爱自己老实忠厚的丈夫,对此事跟自己闺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给自己积点福报吧”。 两天后,老太太走了,没搭灵棚,没摆花圈,只有几个亲人来到殡仪馆送别,最后由陶秀丈夫抱着骨灰盒,兄弟四人开一辆车去了墓地,没有哭声和眼泪。 四 十一小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8点30分左右,苏瑞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见偌大的室内只有白玫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的,胸中舒了口气,她上午虽然没课,但作为资深老教师迟到毕竟不好。白玫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假期过得不愉快?”苏瑞一身精致的妆扮遮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疲惫、幽怨和无奈。 苏瑞有气无力地答非所问:“让他们活着吧,我去死得了。” 白玫不再说话,她理解苏瑞的感受。苏瑞和白玫是职业学校的老师,都是六零后,也是办公室里年龄最大的,苏瑞比白玫小3岁,两人平日关系很好,几乎无话不说。苏瑞的家务负担太重了,她父母70大几,都有些老年慢性病,不是很严重,可总是小题大做,疑心太重,吓唬自己,吓唬家人。稍有不适就要去医院,还经常要求去不同的医院以求证诊断的正确性。苏瑞是老大,妹妹在外地,弟弟一家虽然在本市,但对老人高频率的“呼唤”反应迟钝而且缺乏耐心,所以诸如上医院、购物、家居设备维修之类的事自然都落在了苏瑞身上。苏瑞的老公大她6岁,家中三代单传,自幼娇生惯养,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已耄耋之年的父母真是孝敬之心满满,可能力有限,关键时刻“挑台唱戏”、出工出力的人还是苏瑞。 “你决定了吗?”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平复了心态的苏瑞反过来关心地问白玫。白玫还有半年就满55周岁了,高级教师职称,如果想退休现在必须要提交申请,否则得一直干到60岁了。白玫最近一直在纠结,常常发呆。白玫92岁的父亲已经躺在医院的2个多月了,就是一个植物人,好在是离休干部,医疗费实报实销。现在由护工、同父异母的大姐、妹妹及弟弟守护。85岁的老妈由她一个人照顾。老妈有洁癖,前几年父亲身体还凑合的时候她们兄妹给老人雇过n个保姆,老太太坚决不让人家做饭,所以即使雇着保姆她们姐弟四人也得排班去照顾老人。白玫的家离老人最近,自然付出的多些。前年白玫的公公去世了,婆婆身体虽好,但也快80岁了,丈夫家里兄妹两人,自己家怎么也得承担起一半扶养义务啊。儿子和女友在一起一年多了,结婚生子的计划已提到了议事日程。她有时想干脆退休算了,做个全职主妇,丈夫也是这个意思;可转念一想经济收入上的损失先不说,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状态,至少目前不是,教学工作更让她快乐。 两个人在办公室开始无所顾及地吐槽、发泄、彼此宽慰,这时下课铃响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刚才上课的同事们陆续进来了,70后、80后们是不屑这个话题的,赡养老人问题目前似乎还没有提到他们的议事日程上来,90后更别说了,还在愉快地“啃老”呢,她俩的孩子就是90后。再说他们认为去养老院、社区养老、抱团养老都可以啊,为什么非得居家养老?非得这样才能体现孝顺?累不累啊?如果不改变观念,无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