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河•庄的奏鸣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刘家庄是一个乡镇的名称。驻地南边怪石水涧里的那眼泉,命中注定,与我有关。 莒阿公路从北部的莒县城蜿蜒而来,在刘家庄的东岭坡下与十刘公路交汇。我站在东岭顶端向西看,两条河流吹过来的风,擦身而过时,让我感到了不同的格调和温度,气宇轩昂地飘落在东岭绵延凹凸的丘陵缝隙里。其中一条是鸡龙河,它已在东于家湖村北改道,经过大白常村北流进了另一条更大的河,这条河就是沭河。 改道的原因,无法考究,我只看到流经东于家湖村北的鸡龙河已经断流,痕迹依旧能够寻到。新鸡龙河承接着从东部县城而来的大水,汹涌而又欢快地流进沭河。断流了的鸡龙河流浪着,在刘家庄村西南重整旗鼓,接收了附近村庄的几条溪流后,恢复了它的生命力,顽强地向西南方向的平原村庄流去。 西南方向的那些平原村里,就有我的家乡刘家岔河,鸡龙河像一条白色的丝巾飘带,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的掩映里,挂在我村子的左肩膀上,日夜不停地流淌着,然后和从东山沟里流淌来的武阳河,在村南头结伴交汇在龙窝村,注入了从大白常村甚至更远的北方流来的沭河。四十年前我离开村子求学,从象牙塔里走出的第一站,便把二指宽的派遣证,寄望在了重整旗鼓的鸡龙河源头。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骑着父亲的老“国防”牌自行车,有些骄傲地经过这条河岸边的道路和村子,往返于刘家岔河和刘家庄之间,因为那时能骑上自行车,就像现在开上了轿车,能骑着德国技术青岛造的“国防”牌自行车,就像现在开着“宝马”和“奔驰”了。河两岸映入眼帘的村庄、道路和花草、树木,自然早已熟稔在心。 无独有偶,我读书期间寻找到的爱人,老家就在刘家庄乡辖下的渊子涯,村子离乡驻地多说也就二里路,由还是砂土路的莒阿公路连接着,自行车轮胎辗压在上面,还发出了沙沙的流水般声音。刚登讲台时,爱人还没毕业,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我几乎每天都骑着这个“名牌”自行车,往返于乡中学和渊子涯村之间。 那时岳父母五十多岁的年龄,身体很好,五个子女都考上学在外地工作,家里有很多的承包地,就是缺人手,我的到来自然是他们所欢迎的,尽管我把一些农活干得稀里哗啦,岳父曾笑着批评说,不会干就得虚心学呀。从此我铺下身子,跟他们学会了很多以前不会干或干不好的农活,像种花生、起花生、秧地瓜、起地瓜、切瓜干、晒瓜干、割麦、种麦、打场、扬场等。听见岳父母的表扬声,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 在这里时间一长,就知道这个断流了的鸡龙河重整旗鼓的地方,是个交通要冲,还是一个古集镇所在,从清代经民国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直是鲁东南地区远近闻名的大集。清末民初曾出现过十分繁荣的景象,集市占地一百多亩,货物应有尽有,分区自然形成,有粮食市、布匹市、蔬菜市、海货市、牲口市、皮货市、果品市、玩具市、鞋帽市、理发、铁匠、草市、棒市、木器市、铁器、铜器市,熟食市、肉市、挂货市等,还有说书唱戏、打拳卖艺,耍猴套圈的,拉洋片的,被称为“杂儿市”。 当时卖蒜苔的摊位就能摆出几百米,大蒜垛得有屋檐那么高,集市兴盛可见一斑。每到逢集,天刚亮,推车的、挑担的、赶看驴垛子的络绎不绝,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到夕阳西下,货市上的人头还在攒动,交易正酣。商贩多来自四周八县和外省外县,像青口卖海货的、邑堂的王家、岚山头的李家、大店的庄家的一些商贩看好了这里,纷纷落户安家,成了地道的刘家庄人。 乡中学安在村子的东岭上,中间隔着莒阿公路,离村子有二里路的样子,集市每逢二七就在在公路西边一片很开阔的杨树行子里举行,羊肉汤锅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几棵大杨树下,用泥巴和砖头垒砌起的锅框子上面,放着一口八印大铁锅,灶膛子里的木头或炭火烧得正旺,那口大铁锅里的羊肉在沸腾的浪滚里,颤动着发出咕嘟咕嘟的音响,和着锅灶边手拿白铁皮舀勺穿着白围群的摊小二那曲里拐弯的哟喝声,吸引着一双双饥肠辘辘的目光。 于是,汤锅旁边排得一溜溜的折叠木桌边,坐满了喝汤吃肉的赶集人。再看肉市上羊肉摊占了一多半,就知道这里的人愿意吃的不是猪肉,而是羊肉。这些羊肉汤锅里边,有个摊主姓董,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是我爱人在刘家庄村的亲戚。我曾多次坐在他这些折叠木桌边喝着喷香的羊汤,感觉这美味的羊肉汤与水有关,有一次我问,这汤锅里的水是哪里来的? 老董笑着抬手指了指公路东边的那一片嶙峋怪石说,就那儿,有一眼泉,水特别好喝,每逢大集,五十斤的塑料桶,就得从那儿用三轮车拉十多桶甚至二十多桶。他怕我找不到,还亲自领着我去那里。我和他踩着脚下的怪石,很艰难才走到了那眼泉边,果然泉水清冽,石襞缝里正在静静地泉出水。这片怪石群从岭上的沟壑而来,在缝隙里形成了一条水涧,有清清的水从岭上的沟壑流进来,在这里形成了一汪泉水,水满溢出,顺势向西流进泉边怪石群的水涧。 老董说,这汪泉里的水,不光是从岭上的沟里淌过来的,还有从这下边石襞缝里泉出来的,天旱时上边的沟里没有水流下来,这里水还是不断,并且还泛涌着白色的漩涡,所以才叫它泉。后来我改行,调进了中学北边的乡政府工作,才发现怪石群包裹着的这眼泉,就在中学和乡政府两个大院中间,每天不管早晨还是晚上抑或中午,上下班路上都要经过这眼泉水,禁不住要多看上几眼。 再见着老董,他饶有风趣地说,你上班的那个大院,隋朝时是一座寺庙。那时寺庙很大,有七百多个和尚,每天成群地到这眼泉边抬水喝,去南边蒋家洼村化斋粮吃。村里大户很多,有权有势,这些和尚靠着蒋家的权势,无恶不作,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唐朝大将罗成奉朝庭之命,前来安营扎寨,征讨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同时抄了蒋家洼村,灭了蒋家大户的威风,逼着蒋家把村子迁到了东岭上。 几年后,乡里投资在嶙峋的怪石群的水涧上架起了一座石桥,方便了乡政府和中学之间的通行,泉就在离桥不远的西边。县里来出发的人,都说这泉水好喝,就建议乡里搞个矿泉水厂,增加乡里的收入。乡长很赞成,于是聘请了县质监局的专业人员来测这泉里的水质,看够不够矿泉水的品质。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泉水富含锂、锶、 锌、碘、硒、偏硅酸等成分,完全可以制作饮用天然矿泉水。 乡长和乡里的人,包括刘家庄村的人,都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个赚钱发财的机会。可不知什么原因,这泉里的水就是没被装进贴着标签的塑料瓶里,成箱地运往外地,任凭这纯静的矿泉水静静地流进石涧里,往西越过公路,是否就流进了刘家庄村西南的那条鸡龙河里?答案是肯定的,清纯的泉水和周围的溪水一起汇入鸡龙河,向西南流到了我的家乡。准确地说,我就是喝了这个泉水长大的。如今长大了,再到源头来品尝更纯洁清冽的泉水。 这是多么的福气啊,又是多么的有缘。爱人毕业了,也来到乡中学任教,很快我们就结婚了,女儿两岁多时,我们调动了工作,来到了县城东边的这个有海的城市,如今已经有两代人的时间了。期间,岳父母也跟随包括我和爱人在内的子女来到了这里,以便能够得到儿女们面对面的照顾。我多次想过,在刘家庄工作时,岳父母对我和爱人的照顾和关心,多么像那眼汩汩涌流的泉水,将纯洁的父母之爱,潺潺地流进我们生活的每一个日子里。 岳父母在城里住时间长了,也很想念渊子涯村和还住在那里的老少爷们,就经常回去住一段时间。于是我和爱人,还有其他姊妹兄弟,就有了回刘家庄的理由,经常开车送他们回家,或去那里接他们回城。这几年,这里尽管撤乡归了板泉镇,但乡村建设日新月异,特别是原乡驻地变化更大,街道、店铺、招牌更整齐划一了,街上的行人也更有精神。每次驾车奔跑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我都会想,一定去那眼泉边看看。 最近这次,岳父母和我们一起站在了这眼泉水边的石头上。泉水倒映着他们的影子,微风吹散了他们两鬃边花白了的头发,他们的嘴角在微微地抖动,看不出是若有所思,还是在发呆,似乎要说什么,可欲言又止。我的父母亲早已去世了,还有和我一起喝鸡龙河的泉水长大的哥哥姐姐,头发都已经花白了,面前的岳父母也都八十五六岁了。与父辈们永别的日子越来越近的慌乱,瞬间烫着了我。 岁月怎么只有昨天和今天,中间那些日子呢,怎么这么快就都过去了?正在这样想着的当空儿,岳母指着脚下的泉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这不就是那个龙泉吗,小时候我经常来这里挑水喝。我想起了,岳母娘家的村子就在这眼泉水上边的岭上,她看到这眼泉水,肯定回想起了很多。回想往事让精神愉悦,也正是她回乡的一个目的。 离开那眼泉,回渊子涯村的路上,岳母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拍着驾驶座靠背,有些兴奋地说,过去刘家庄村东有一条从东岭流过来的河,在村东形成一个大汪,汪上架有108孔的石桥,名叫月牙桥,桥东端直通东岭,河岸边长有合抱的大柳树,岭上长满了大松树,形成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林中有一处古寺,名叫龙泉寺,里边有很多石像,苍松翠柏,交相掩映,巍峨壮观。寺前有一眼泉,一年四季泉水汩汩,从未干涸,名字叫龙泉。 正像岳母说的,隋唐时这座寺庙,是因刘家庄村东岭上的这眼龙泉而得名,至于“龙泉”是谁发现和命名、并引起寺庙住持和尚兴趣而给寺庙命名的,早已无从考证。当时新成立的乡政府就建在了这座寺庙的旧址上,那被很多人看好的“龙泉”矿泉水没有被开发和商用,是否关系到了乡政府的龙脉呢。 2019/08/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