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人生》169 “张敞画眉”与“举案齐眉” 这是两个发生在我国两汉时期的真实的历史故事,有史书为证。 “张敞画眉”的故事出自《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张敞》。故事发生在西汉宣帝刘询做皇帝的时候,故事的主人公张敞,字子高,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人。生年不详,卒于公元前48年。汉宣帝初,张敞出任山阳郡太守。当时,山阳郡有人口50万,是西汉的大郡,它原是被废皇帝刘贺的封地,中央政令不行,盗贼蜂起。张敞在任数年,精心整肃吏治,以刑法惩戒恶徒,以教化劝导百姓,山阳郡大治。其后,张敞又出任水旱频仍、动荡不宁的胶东国国相,胶东国很快国泰民安。宣帝十分欣赏张敞的才能,将其调任京兆尹,即京城长安市最高行政长官,类似今天的北京市市长。京师之地,各种关系千丝万缕,动则得咎,前几任都没干多久就被迫离开,京城日渐混乱。张敞到任,不惧权贵,雷厉风行,从整治社会治安和打击贵戚豪门横行霸道入手,几个月便把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在任期间,京师市政清明,政通人和。到了晚年,他因好友杨恽案受株连,被贬为庶人。但很快又被宣帝启用,先后出任冀州刺史、太原郡太守,终卒于太原郡太守任上。张敞一世为官,清正廉明,政绩斐然,虽也用过“以盗治盗”的下三滥手段,但总的来说,还堪称我国历史上的良吏贤臣,另外,此人性格开朗,没有架子,又不拘小节,活得非常洒脱,故事也因此产生。 故事发生在张敞做京兆尹期间。有一天,宣帝收到了一封上告信,告张敞私德不修,损害了国家重臣形象,有失国家体面,其罪证之一是为妻画眉,信中说:“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意思说,张敞早晨起来,经常为夫人画眉,据说,他画眉的手艺还很高,画得非常好看,这件事京城里都传遍了。 宣帝看了信后,很不高兴,立刻命人把张敞叫来责问。张敞供认不讳,承认此事不假,但他对皇帝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意思说,陛下,臣闻闺房之内,夫妻之间,有比画眉更过分的事儿呢。 宣帝是个明白人,又在民间呆过,况且,张敞是一个治世能臣,他也舍不得毁了这个人才,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张敞还继续做他的京兆尹。不过,史书里说,宣帝“爱其能,弗备责也。然终不得大位。”其“然终不得大位”一句,说明这件事对张敞的仕途还是有不良影响的。此后,“张敞画眉”便为成语,表示夫妻恩爱。 《举案齐眉》的故事出自《后汉书•逸民传•梁鸿传》。故事发生在东汉初年,故事的主人公孟光,是当时名士梁鸿的妻子。据史书记载,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市西北)人,生卒年不详,因他父亲梁让曾在王莽专政时期作过城门校尉,故可推测他生于西汉末年,卒于东汉初年。梁鸿在当时的最高学府太学读过书,他好学不倦,博览群书,经书、诸子、诗赋无所不通。他淡泊名利,学业结束后,拒绝出仕做官,曾在长安郊区放过猪,做过雇工,其人品、学问很快为世人所知。为躲避征召入京做官,他悄悄回到家乡平陵种地,后又隐居霸陵(今西安市东北)山中种地,再后来又迁至吴地(今江苏无锡一带)做短工,终身不仕。据说他著书十余篇,但均遗失,现仅存《五噫歌》《适吴诗》和《思友诗》三首诗。 梁鸿的妻子孟光也是平陵人,史书记载,她出身富户人家,但长得又黑又肥又丑,而且力气极大,能把石臼轻易举起来。因为家有钱,不少人也前来求婚,但她就是不嫁,直到三十岁还没成婚。父母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一定要嫁给象梁伯鸾一样贤德的人。”当时,平陵许多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仰慕梁鸿的人品气节,也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梁鸿都一一婉拒。可得知孟光想嫁给他的时候,他同意了,并迎娶了孟光。孟光穿着新嫁妆结婚,可梁鸿一连七天不入洞房亲近妻子。孟光不解,跪着问梁鸿为什么不理她,梁鸿说:“我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位能穿麻葛衣,并能与我一起隐居到深山老林中过艰苦生活的人,可你却穿着绫罗绸缎,又涂脂抹粉地打扮,这哪里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啊?”孟光立即脱掉绸缎,穿上布衣,梁鸿这才接纳了她,并高兴地说:“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 后来,梁鸿因不与当朝合作并作《五噫歌》讽刺朝廷追求享乐而不顾民生疾苦,激怒了当时的东汉皇帝,朝廷逼他出仕为官,否则就治他的罪。梁鸿夫妇无奈逃隐到霸陵山中,夫妇以耕织为业,后又搬到吴地,住在一个名叫皋伯通大户人家的廊下小屋中,靠给人舂米过活。《后汉书•逸民传•梁鸿传》说:“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意思说,梁鸿每天收工回家,妻子孟光都为他准备好了饭菜。在端饭菜的时候,孟光从不敢抬头正视梁鸿,而是将盛食物的托盘举到与自己眼眉持平的高度(举案齐眉)。皋伯通见孟光如此守礼,猜想梁鸿定是一个隐居的高人,于是将梁家迁进家宅中居住,并以礼相待。此后,“举案齐眉”便表示夫妻间相敬如宾并成为世人效仿的楷模。 作者感言:“张敞画眉”和“举案齐眉”都是表示夫妻感情融洽、相互恩爱、相敬如宾的成语,但读罢故事,我们立刻发现两者有巨大差别:前者“张敞画眉”,体现了男女平等,而后者“举案齐眉”,则体现了男尊女卑。让我们稍作解读: 张敞画眉:画眉,必须平等相对而坐,而且必须坐得很近;眉毛在眼睛之上,而眼睛历来被视为心灵的窗口,很早就有“眉目传情”之说。清晨起来,夫妻近距离相对而坐,四目对视,脉脉含情,丈夫轻轻为妻子涂黛描眉,那该是怎样的浪漫与温柔,此时此刻,谁都会产生“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这里,没有身份的贵贱和地位的高下,有的,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相互爱慕与倾心,这才是最融洽的夫妻关系。 举案齐眉:丈夫干活归来,妻子赶忙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托盘里,等丈夫坐定,又赶忙双手托着托盘上前,托盘举得与自己的眉毛一样高,妻子连抬头看丈夫一眼都不敢,恭恭敬敬地将饭菜奉上。我们循着故事再往前倒推一步,孟光作为新嫁娘,穿上好衣服并打扮的漂亮一些,本来是人之常情,是好事,可这也引起了梁鸿的不满,七天不入洞房,直到孟光跪着问明原因并穿上布衣,梁鸿才高兴地接纳了妻子。这里,根本没有夫妻间的平等和亲密,有的,只是丈夫的高高在上和妻子的卑下服从。 今天看来,“张敞画眉”具有人性的正当性、合理性和合情性,当予以肯定和提倡;而“举案齐眉”,则是一种“病态”的夫妻关系,应当休矣!可在两汉社会,“举案齐眉”倍受推崇,而“张敞画眉”则遭到讥讽。这是因为,从汉代起,经西汉初年经学大师董仲舒等人的积极倡导和汉武帝的首肯,儒家思想已经成为当时社会乃至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正统思想,特别是董仲舒系统提出的天人感应、三纲五常等儒家理论,一直是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作为朝廷高官的张敞,无视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夫唱妇随这一封建纲常的存在,经常无所顾忌地为老婆画眉,无疑是对正统思想的公然藐视和挑战,遭到非议甚至被竞争对手和嫉妒者作为罪状告到皇上那里,是很自然的现象。由此,我们不能不欣赏和赞美张敞的反叛,尽管这种反叛是情之所至而非理性自觉。而对恪守封建妇道,心甘情愿侍奉丈夫的孟光,我们只能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来表明我们的态度,那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至于那位高士梁鸿,反对统治者追求享乐而不顾民生,并坚决一生不与统治者合作,确有可取之处,但在处理夫妻关系上,无疑是个封建纲常的卫道士,令人讨厌,如果他活在现代社会,大概连又黑又肥又丑的女人也娶不到,只能打一辈子光棍。 顺便说一句,在第一个故事中,上告信里,张敞的罪状有两条,一是为妇画眉,二是走马章台。章台是当时京城长安一条非常繁华的街道,沿街赌场、妓院林立,类似于今天的红灯区。信中说:“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意思说,张敞退朝回家,有时还从妓院林立的章台街路过。路过章台街时,他一点也没有威仪,让侍从和护卫驱赶着马,自己还把遮面的扇子拿在手里拍打着马。张敞对走马章台也供认不讳,但他辩解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有吏卒和侍卫前呼后拥,根本做不了什么过格的事儿,走走路而已。”现如今,“走马章台”也是成语,表示涉足风月场,淫靡享乐。 我们在认同张敞为妻画眉的同时,也对其走马章台表示异议:作为朝廷高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低俗的风月场里,的确不妥,即使没做什么过格的事,也会造成不良影响。就是在今天,如果某市长频频出现在洗浴中心、夜总会或歌厅迪厅,也会遭到非议,过分的还会受到党纪政纪处分。所以,作为有一定权力或有一定知名度的公众人物,其行为需要格外检点,不可无度地率性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