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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人生》(132 我死后,请烧毁我的全部书稿)
 
 
修改时间:[2019/06/30 21:07]    阅读次数:[396]    发表者:[起缘]
 

   《故事里的人生》132

   我死后,请烧毁我的全部书稿

  1924年6月3日,他躺在维也纳近郊基尔灵疗养院的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连日来不断咳血,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闭上眼睛,人生经历一幕幕从他眼前掠过:1883年,他出生在捷克首府布拉格一个犹太商人家庭,他是家中长子,身下有三个妹妹,另外还有两个早夭的弟弟。父亲在艰苦创业中养成了粗暴而刚愎自用的性格,对他的管教“专横犹如暴君”,他一直崇拜和敬畏父亲,一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里,而母亲则性格内向,气质低郁,多愁善感。他自幼爱好文学、戏剧,18岁进入布拉格大学,初*化学、文学,后迫于父亲的命令改学法律,获法学博士学位。中学时代,他酷爱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对斯宾诺莎、尼采、达尔文等产生了极大兴趣。读大学时,他十分崇拜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读了不少他的著作,深受其影响。他也读过中国的《论语》、老子的《道德经》和《南华经》,他非常欣赏老子的思想。在爱好文学的同学马克斯•布洛德的鼓励和支持下,他开始文学创作,并与布拉格的作家来往,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并创作了他的首篇短篇小说《一场战斗纪实》,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获法学博士学位后,他到法院实*了一年,后在“通用保险公司”当见*助理。1908年,他又到“工伤事故保险公司”任职。1921年,患了多年的肺结核病加重,开始咳血,1922年6月辞职。养病期间,他除继续创作外,还游历了欧洲各地。

  想到爱情婚姻,他更是一阵阵苦楚,他身高一米八二,相貌英俊,特别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很能赢得少女的芳心,不少他很喜欢的女孩子都追求过他,他也曾先后三次订婚,但最终都解除了婚约,现在他四十一岁了,仍孤身一人。

  想想自己的人生经历,在常人眼里,似乎并不怎么波折,但他自己却不这么看。他觉得他活得太累了,社会的腐败、奥匈帝国的强暴专制、政治矛盾与民族矛盾的双重困扰、人民生活的贫穷困苦、经济的衰败以及家庭中父亲的专横,让他与这个世界越来越隔膜、疏远,以至于彻底隔绝。他始终感到压抑、忧郁、苦闷、孤独和痛苦,他觉得他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敏感而怯懦,甚至恐惧,他害怕生活,害怕交往,甚至害怕结婚成家。工作之余,他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焚膏继晷地拼命写作,以此来排遣他的孤独和忧郁。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满意,包括写作,他经常撕毁自己的书稿。有一天,他读到巴尔扎克刻在手杖上的“我能摧毁一切障碍”这句话,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他觉得,他与巴尔扎克正好相反,应在自己的手杖上刻着“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他实在是太无能、太无用了,他一生活得卑微、晦暗和支离破碎,他的整个人生,无疑是一次带病之旅,不管是肉体的还是精神的,都是如此……

  正想着,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他知道,是他的挚友马克斯•布洛德来了,自他病重以来,马克斯•布洛德几乎天天来看他。正好,他还有事要嘱托马克斯•布洛德。

  当马克斯•布洛德坐到他床头的时候,他轻轻地拉住布洛德的手,对他说:“亲爱的马克斯•布洛德,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嘱托你,你一定要办到!”

  他见马克斯•布洛德肯定地点了头,便说:“我不是燃烧着的荆棘,我也不是火焰。我只是跑进了自己的荆棘丛中而无法走出来的一个人,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我想通过写作把我自己救赎出来,但我没有做到。在我有生之年,我一直是一个死者,现在我真的要死了。一个人如果于人无补,就只好沉默。因此,我请求你,我的遗物里,凡属日记本、手稿、来往书信、各种草稿等等,请勿阅读,并一点不剩地全部焚毁。可现在,我病得连这点事也做不了了,我死后,就拜托你替我办吧。”

  布洛德不能不答应,他怎么能忍心拒绝一个人临死前最后的请求呢?

  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停止了呼吸,平静地走了。

  他就是二十世纪初叶奥地利伟大的小说家弗兰兹•卡夫卡。

  作者感言:卡夫卡走了,但他的朋友马克斯•布洛德出于对卡夫卡的崇敬和深厚友谊,不甘心卡夫卡的心血化为纸灰,违背了自己对卡夫卡的承诺,将卡夫卡的全部手稿认真整理,相继出版,于是,生前只发表很少作品而默默无闻的卡夫卡,死后则走上了历史前台,成为现代派文学的鼻祖,表现主义文学的先驱。卡夫卡用德语写作,他的文笔明净而想象奇诡,常采用寓言体,用变形荒诞的形象和象征、直觉的手法,表现了被充满敌意的社会重重包围而无力反抗的个体生命的孤独、苦闷与绝望,对社会的陌生感、孤独感和恐惧感,是他创作的永恒主题。他别开生面的写作手法,令二十世纪各个写作流派纷纷追认其为先驱。

  我们把卡夫卡的人生经历和他嘱托朋友烧毁书稿的事说给大家,是想借此聊聊“不自信”这个话题。

  不自信就是对自己缺乏信心,他是自卑的心理基础。不自信的人,胆小怕事,畏首畏尾,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愿与人交往,喜欢独处,他认定自己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做不好。在我看来,卡夫卡是二十世纪最不自信的天才作家。他一生怯懦、自卑,他害怕生活,甚至都不敢结婚,他在给父亲的信里说:“在我看来,结婚、建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在这个靠不住的世界上养活他们,甚至在可能的时候给他们一些指引,这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度。”言外之意,他达不到这个高度。“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是他不自信最集中的体现,是一个完全被生活击败了的弱者的最无奈剖白。如果他的朋友布洛德遵从了这位不自信天才的遗嘱,烧掉了他的全部书稿,大概他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暗流中不为人知。似想,如果他对自己的文学创作充满自信,并积极推介和出版自己的作品,那么,他或许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到自己在文学领域享有的盛誉,甚至可以想到自己作品对于后世文学的深远影响。遗憾的是,他没有这份自信。严重的不自信,不仅导致了他无法承受生命之轻,在精神上始终处于孤独、忧郁、苦闷和恐惧状态,而同时也摧毁了他的身体,使他早早死于肺结核。中国医学早就证明,长期忧郁的人容易患肺病,故有“郁伤肺”之说。看来,卡夫卡虽是文学的天才,但却是生活的弱者。

  我们非常欣赏巴尔扎克“我能摧毁一切障碍”这句话,尽管谁也做不到“能摧毁一切障碍”,但这句话是一种挑战生活、挑战命运的强硬态度,是一种自信。而这种自信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东西,靠着这份自信,巴尔扎克疯狂地写作,经常每天工作16个小时,20年里写了94部小说。

  曲折坎坷的人生之旅处处都是障碍,没有“我能摧毁一切障碍”的自信和挑战,就很有可能“被一切障碍摧毁”,沦为生活的弱者,如卡夫卡,一生都活在孤独和忧郁之中,幸福指数很少。我们应该从卡夫卡的人生悲剧中吸取教训。

  也许有人会说,正是“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的不自信,成就了卡夫卡,因为,文如其人。如果没有怯懦自卑的性格和孤僻忧郁的气质,就很难敏感地体会到个性的消失和人性的异化,就很难产生难以排遣的孤独、痛苦感和无法克服的荒诞、恐惧感,其作品也就不会那么深刻感人。正是这种不自信的性格气质,使卡夫卡其人其书成了那个时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写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卡夫卡的宿命了,悲乎?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