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字数:5611;本文是第二版,相比第一版有大量修改) (这其实是我小说里的一章,想在整部小说发表之前拿这篇投石问路,看看反应。) 时光流转得很快,五月转眼就到了,天气变得愈加燥热起来。晴空万里,天上有形单影只的云。整个世界在耀眼的白光里衬得万分宁静,像是没有说出口的秘密。偶尔有风把树冠摇成巨浪,绿叶沙沙作响,孤独而又无力的撕扯着整个世界的安宁。 那段时间的午后,我常常躺在实验室门口的板凳上,无所事事,只为沉浸在无边的幻想。 入夏的阳光赋有别致的诗情画意,从高空中温柔而又明亮的倾泻而下,在我的眼睑上烙下暗红的眼影,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幻觉。 我想,我是喜欢阳光的,尽管,我是那么的阴郁。夏季里充裕的光线燥热锐利,却又把整个世界变换得无限美好,总觉得这样庞大、干净的力量永远会是自己敏感心灵的安全依托,仿佛是站在浅蓝色的盐湖上,弱小的心冰封在干净剔透的倒影里,获得了一种虚假的美好。 恍惚间,听到天空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歌声,像风把我们的故事唱进那个夏季里的云。 两个月过去了,从我和你冷战开始的那天算起。秦雨天,你不知道,我私底下悄悄算过,我们真正的友谊,其实仅仅维持了一百五十天而已。 五月六号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课。历史老师的伤病还没好,很可能连月底最后的誓师大会也都赶不上。医生带来了这个坏消息的同时,也捎带来了老师病床前辛苦整理出来的复*资料。我想,历史老师还是那样敬业得让人心疼。 鉴于你是班长,资料最终还是由数学老师转交到了你的手里,嘱托你暂时由你代替历史老师给我们复*。你自知任重道远,却还是咬牙应允。 楼下的普通班级已经放学,九零四是一如往常的补课。因为天气太热,我们搬去了楼下对面的八零二上课。你在讲台上翻书提问,被叫到的人要站起来背出某个必背段落。 无论是在成绩优秀还是年级倒数的同学里,你都占有很高的人气,平时任谁都能和你称兄道弟,班上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也都在你的嬉皮笑脸间得到极为妥当的处理。因此,老师少不了对你极口揄扬,时常夸你聪明伶俐。 但也恰是因为和你玩笑开得过多的原因,少见你严肃处理过什么事情,很多玩性比较大的学生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也就不曾想过,这一次你是多么想认真的办好老师千叮万嘱的事情。 第一次给大家上课,为了避免冷场,或是给那些存心捣乱的人起哄的机会,你有意把提问的范围缩减在和你熟识的那些人之间。整堂复*课,提问只在聊聊十几人之间举行。剩下的人自顾自的做题看书,课堂秩序却也算是如你所愿暂时得到得当管理。 我不理会你们的复*,孤独的做着数学题,孤独的数天上的云。 窗外明晃晃的光线锐利得要刺穿大地,我寂寞的看着它,觉得它也寂寞得要同我说话。 你突然唤了我的名字,在下课铃刚好打响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带有试探性。我想,你懂我那段日子的不近人情。 我没有回答,起身离开教室。 身后响起一片哗然,秩序大乱,地上滚落着谁的温柔。 班上从来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我们冷战之前,我从不敢让别人看出我和你很熟,不敢让别人知道我曾陪你在垃圾堆后那棵树上偷过多少东西,怕因此累及你。你也时常念叨我在人多的时候话太少了,“不行啊,得想个法子改变改变。”而我,还是在人前不轻易和你说话。 可你,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挑战自己。在你无比认真对待的这节课里,在我们开始冷战的两个月之后。 我想去九零四拿走落下的书,你碎步跟了我一路。五月的暖风从小路两旁的芒果树摇曳而来,吹得我衣袖哗啦啦的响。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你刚好走到楼梯口。你焦急的拦住我,略带委屈的开口,“对不起”,声音在呼呼啦啦的风里显得极其微弱。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发生在过去那段破碎光阴里的哪一件事。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们冷战之后,你第几次向我示弱,又是我第几次,固执的回避了你的主动和解。 我停顿了两秒,转身冷漠的往天台上走,不让你看到我的动容。日照从楼梯中间的窗户探出头,在我身后投下瘦长而又寂寞的影子。 在楼梯转角处我偷偷回过头,余光扫见你轻轻的抬起了手。空气里漂浮着微弱的喘息,而你低着头,任风把你的头发吹得凌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看那个寂寞的影子。我内心涌上说不出的难过,可还是转身上了楼。 你可知道,如果你再多看一眼,也许会看到,那个寂寞的影子下掩藏着一颗快要破裂的心。 如果我不走,如果你没有抬手。 微风胀满了你淡黄色的碎花洋裙,但还是掩盖不住你的清瘦。我站在四楼的天台上,透过树叶之间的罅隙默默地注视着你的离去。你的失落,你的哀伤,我都看在眼里。 浓密的芒果树,荫蔽了来时的整条小路。你几乎是低着头走完了全程,偶尔抬头的瞬间,却也足够我看清你纯净而又阴郁的双眼。我们初遇时,你那灿若星辰的明眸善睐,此刻,像雨天里一潭不会说话的湖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我这般阴郁了。那个在开学时候死皮赖脸的扯着男生裤腿大喊“蛤蟆蛤蟆跳悬崖硬装蝙蝠侠”的调皮女生,和现在的你,判若两人。 风撩开了你的刘海,凌乱的舞动着温软的空气,似我此时凌乱的心。散开的刘海前,别着两枚青色的发卡,是夏日里初生的萌芽。我喜欢那股捎有春意的颜色,在这个枝繁叶茂的炎炎夏日里,它像是来自遥远早春的一抹稚嫩的绿,缓缓的拂开了我的心门。 可我要怎么告诉你?怎么跨越那个敏感、脆弱而又固执倔强的自己?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明白这样的自己。 桌上的练*题一天一天的高过头顶,房间内墙面上斜挂着的倒计时也在随着时间日渐而去。一向敏感、忧郁、对时间非常节制的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害怕。这段因固执而起的阴郁光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光明所驱散?究竟,要怎样才会不再伤人伤己? 那天晚上我站在夜色里,恍惚间总觉得天空要跟我说些什么。风藏着秘密,在我耳旁悠悠絮语。月光似汩汩的流水滑过我的掌心,那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温柔却也最悲恸的河。 我抬头仰望窗外的天,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可话就这样脱了口。 我想,风能把它温柔裹藏,像蒲公英一样,软绵绵的落在谁的心上。可它没有翅膀,最终还是孤独的,落在我的心上。 那个难过的夜晚我对自己说,过了这个夏天,请让我走。 很多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恬静得近乎静止的山景时,心里会无缘无故的涨起一片海,泛滥,汹涌,心如鹿撞。我真希望,蔚蓝的天际下能刮起一阵迅猛的风,把这个固执少年的心事送到你的心里,好免去他挣扎在思想深处的痛苦,免去你因他不可捉摸的性情而心生阴郁。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经历了由弱到强、由强至弱的许久反复之后,天空下的世界,依旧平静得像是悬停在泛滥的白光里,而我,也依旧没有上前和你做任何解释。 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许多心里话,最后还是被风吹进了周而复始的时光里。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又是一节历史的复*课。 日光泛滥成灾,室内的空气栖在皮肤上都会有一种温热的触感。 许多学生都无法静心学*,扇着课本在走廊和教室之间往往复复的走,从燥热的风里获取一种饮鸩止渴般的快感。因为不是最后一节课,楼下的教室都还在上课,我们无处可去,于是你提议大家到实验室前的走廊上去复*。 教室很热,大家其实早就待不下去了,但因为是你的提议,又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上课方式,部分爱捣乱的学生一直叛逆的不走。听到消息,原本在走廊上背书的个别学生重新回到教室里,像是被烤焦了一样粘在椅子上不再起来走动。而我,因为对你的冷漠依旧没有散去,也就迟迟不走。 你看在眼里,但没有说我,只是站在门口,显得很孤独,很疲惫。 平日里,历史老师不曾放弃过任何一个学生,每次的背诵检查必是一个一个过关,虽然时常抱怨痛苦,却也因此在镇上的考试斩获了不少好成绩。 一心不想辜负老师重托的你,那个时候明显觉得力不从心。阳光透过橘黄色调的窗帘,染上了深深的琥珀色,视线里反添一丝昏暗,像夜晚时分天桥下的那盏灯。光线把教室的格调装饰得十分老旧,宛如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定格住了你落拓的脸。 zh站在教室后门,沙哑着喉咙对教室里剩下的人喊,“你们这样对得起历史老师吗?”很少见她这样认真,我才假装刚收拾好书本,不动声色的从你身边走过。 你们随即走在我身后,不再管教室里的人。 南方的小城在午后写满寂寞,路上行人稀少得如同秋分时节的法国大梧桐。我和你背对着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看书,没有话说。 耳边偶然传来远处芒果落地的声音,我才突然想起,距离上一次我们靠得这么近的时候,已经隔了整整一个春季。 那个初遇的秋天里,我们歪倒在楼下那棵高大的芒果树下,你把班上男生写给你的没有署名的情书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封一封念给我听。我替那些人感到难为情,却也赞叹他们不错的文笔,而你,却对着路过的一脸茫然的人群不留情面的捧腹大笑。 我说,秦雨天,人家真心诚意写给你的,你好歹尊重一下对方行吗。你还在指我看信上的错字,一边没心没肺的对我大笑,听到我的话,你才说,行,姐都依你,回头姐啊就把它们统统发到文学社上,让他们好好认清楚文采飞扬的自己。 去年霜降后,一个旭日临窗的早晨里,那棵高大无比的芒果树因为影响周边小树的生长而被砍下,送往了最南边的一个小镇做成颜色种类繁多的生态家具,我和你在那个秋季里一起读信的时光也就没了唯一的见证。 如今,炎炎夏日里,固执的我执意沉默不语,过往的一切,也遂日渐失了凭依。我也不是很懂这样的自己,遇见你之前,我不曾觉得自己需要放下那些固执和倔强。直到与你冷战之后,我才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束手无策。 走廊上突然飘过一片硕大的云影,像柔软的绸缎藏下了光线的刀锋。 我抬头看云的时候,你从身后微微探出脑袋看我。你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眉宇间锁着一朵灰色的云,空气里只剩下疲惫的沉默。我背过身把书合上,眼角瞥见你没再回头。 你不懂。 我不能看你的,我很怕自己的心会痛。 黄昏时候起了很大的风,撩拨着女生的发丝,拂乱了每个人的身影。谁,头发上的淡淡香味,偷偷藏进我的鼻子里。 谁,落拓消沉的表情,刺痛了我言不由衷的心。 那个时候,我像是从你脸上看到了自己。在你落拓消沉的时候。 燥热的空气从唇边轻轻掠过,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记忆默片里微微浮动的白色斑点,变成了漂在时间长河上的一具具尸体。它们把秘密永远的藏进时间,任谁往后都再不能逼它们说。 那段岁月很是阴暗,沉沦在里边的人都想出走。 于你,于我,于那时候。 那天(2019。4。28),我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清晨送来滔天大水,而我站在还没来得及封墙的危耸入云的楼层,看着风把云吹过一个又一个的山顶,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流抚过脚下贫瘠的土地。 雨水呜咽出苍凉的提琴声,在干涸的大地上像树的叶脉一样伸展开,又在我眼前汇聚成河。河对岸是一座废墟,和这片大地一样满目疮痍。有个从天空传来的声音告诉我那原本是一座学校,我果真从水里看清了它原来的模样。 朦朦胧胧的流云下,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突然闯入我的视野里,他淌着水流疾走,要到河对岸去。我张口喊他注意,身旁的流云便趁机攫取了我话里的每个字音,软绵绵的朝插在云里的山峰撞去。远处的山谷里传来沉闷的回响,辐射到了整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可他听不见我的声音,跌撞的朝河中心奔跑。 后来我追了上去,他已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流云突然下降得很低,像迷雾一样笼罩着我的身体。我对周围的环境失去了判断力,只任身边疾走的云推着我徐行。我站在水面上,仿若失去航力的一叶扁舟,不问去向的缓缓行进。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沉下去,低头看向水面时,才发现,模模糊糊的涟漪里似有那个少年的倒影。 云雾散尽时,我只身站在九零四里。 教学楼下远远的传来课间操的声音,教室附近有哨子声在催促学生下楼。哨声越来越近,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是在逃课间操,匆忙的走出教室要找地方藏。现实里,高中的时候我也经常想方设法的逃避每天六点十分的早操。想来,梦大概是现实的部分反应。 我走出教室,与一个女生迎面相逢。她穿着长裙,口哨像头巾一样奇怪的绑在头上。她从实验室那边的走廊朝我走来,问我要去哪里。 我没有理她,慌忙往楼上天台跑去。她在身后焦急的喊我的名字,问我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天壁上的流云忽然转向,化作一片透明的瀑布朝走廊倾下,在我身后投下长长的身影。梦里她没有追上来,只是怯弱的站在楼道口那里,低头看着水里的阴影,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变得很弱很低,像来自遥远的天空。 风把泼进走廊的雨水撕扯成线,断断续续的打在她的碎花洋裙。而我只是匆匆回头一瞥,加快脚步往天台跑去。 一如既往的傲慢。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里,我冷漠的撇下你,而你焦急而又委屈的声音在我身后生生不息。只是,梦里没有八年前那种心快要碎裂的痛感。只是很平静,很平静。 天空依然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像谁在我耳边绵绵絮语。而我,平静的站在四楼楼道口那里。 左手边四楼的教室在雨水的冲刷里慢慢倒下,废墟中翻涌出一箱一箱的番薯地。天台上新封了一道银白色的门,上面绑着节日里的小彩灯。灯亮的时候,就会有闪电栖息在缠绕的电线上,像海浪一样往返翻腾。我伸出手要去触摸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道电门。 梦里我突然想到,日后如果跟慢我许多届的学弟学妹们聊起这里,那我就该从我还可以和你在天台上看星空的时候说起,再到我离开八年之后天台上新设了一道铁门,最后才是青春被封印在蓝白色的闪电里。而另一边,番薯的嫩芽钻出了新翻的泥土地。 梦里,我没有为此感到悲伤,眼里却不停的翻涌着泪水。好像,流泪才是不悲伤的表现。 天空依然传来一个声音,她一遍一遍的问我,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听起来,好像谁的对不起。 是么? 我起身翻开窗帘,窗外是浓重的夜。 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朵云了。也许,它依然是万里晴空下一朵形单影只的云。也许,它是落在我心头上某个季节里的雨。也许,它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像我的往事,再无法触及。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朵云了,但我依旧常常会仰望天际。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失明了,我希望风能够作我的眼睛,代我看看,天上有没有一朵很旧的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