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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酒局(上)
 
 
修改时间:[2019/02/13 17:06]    阅读次数:[408]    发表者:[起缘]
 

  年终岁末,酒局有点多。

  前几天很意外的喝大了一场,头昏脑涨好几天,刚刚清醒过来,邵教授又张罗着请客,说年底了羽毛球队要聚聚,下午打球,晚上喝酒,总结一下球队今年的得失以及每个队员的表现,承前启后,治病救人,为新的一年做铺垫。邵教授是我们羽协主席,看问题一向提纲挈领,高瞻远瞩,从不拖泥带水,我们唯唯。

  下午打球一见面,我不禁笑了,邵教授和我一样,都是左嘴角生疮,红肿处艳若桃花。我问他咋了,吃啥火气这么大?是不是最近憋的。邵教授轻描淡写的说,和老涂喝酒喝的,连喝两顿白酒,就成这样了。

  老涂是我们共同的球友,五十来岁,身高体壮,肚大腰圆,常年活动在长清恒大绿洲球馆,中医大学球馆,交通学院球馆,属于那种球兴很浓,球技一般,口活比手上功夫好,打球嘴上从不闲着的主。能吹,祖上是虞城做扒鸡的,被他说成德州扒鸡就是他们家的发明,善饮,酒量甚佳,中午一斤白的,晚上还能再喝八瓶啤的,而且天天如此。老邵和他在一块,被他一口一个邵哥哄着,估计少喝不了。

  老邵反问我火怎么这么大,我说和你一样,也是喝酒喝的。那天中午和羽毛球队一帮同仁小聚,喝了三瓶啤的,晚上又去长清赶场,和老周,老姚继续切磋。

  那晚带了几瓶红的过去,思量着老周,老姚都是教授,是文化人,喝酒要文雅点,喝完这些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这俩人比我还生猛,愣是把红酒当成了饭前甜点,喝完后一人又整了七八瓶瓶啤的,我一下就高潮了,大脑瞬间短路,无数个星星在眼前飞,身子轻得似乎能腾云驾雾,可以跑到月宫里去和嫦娥温存一番。

  老邵说,老周能喝他知道,以啤酒见长,喝酒速度奇快,往往这杯刚放下,那杯又端起来,一小时不到,四五瓶就进去了,可老姚也那么能喝?

  我说今非昔比,姚姐去年给老姚生了个儿子,现在老姚是奥拓换奥迪,升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看着一路上涨,而且白酒,红酒,啤酒三中全会,喝啥都成,来者不拒,平时一张脸经常绷着,现在也时时灿烂的像向日葵。

  老姚年龄和我一般大,五十开外,姚姐也年轻不了几岁,去年居然响应国家号召,生了二胎,还是个儿,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问老姚有啥秘诀?老姚自豪的说,天意啊,没看我车牌号吗?0099u2,谐音:动动酒就有儿,高人啊。

  自从有了儿,老姚回农村老家腰杆都挺直了好多,在他这一辈的叔伯兄弟里,老姚是第一个有儿的。夜深人静之时,我经常辗转反侧,暗自思量,是不是回头也把我的车牌号改一下?

  提到喝酒,近几年总有些纠结,毕竟不是年轻人了,酒量呈下降趋势,喝多了第二天会难受。喝酒前也曾反复告诫自己,少喝点,喝酒伤身。可一上了酒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又不管不顾了,非但如此,若有女士在场,还经常超水平发挥。因此常常自嘲,不喝不喝又喝了,喝着喝着又多了。

  那天上午,群主磊妹妹在群里发了篇医学权威杂志柳叶刀的链接文章,标题触目惊心,“饮酒的真相”,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头皮发麻,越看越两股战战,敢情喝酒一点好处也没有啊,说好的“小酌怡情”哪?,说好的”酒是液体蛋糕“哪?,原来全是骗人的。可怜我被蒙蔽了这么多年,身体常年泡在酒精里,五脏六腑不知被戕害成啥样了。一瞬间,突然感觉肝也疼,肺也疼,胃也疼,肠子也疼,全身没好地方了。

  我跟老邵商量,今晚上以茶代酒行不行?喝一瓶行不行?老邵笑嘻嘻的说,行。老邵是个随和的人,从不驳人面子,说话都是和颜悦色,慢悠悠的,笑嘻嘻的,让人如沐春风。但老邵说行未必就行,还有虎子哥哪?还有美猴哪?这些人平时马马虎虎,钱包掉地上未必看得见,可一到酒桌上就变火眼金睛了,少喝一口都被他们发觉。尤其美猴这厮,专门盯着我,少喝一杯往往被他罚一瓶。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喝酒这事要么不上酒桌,要么上了酒桌一口不喝,只要上了酒桌,只要喝一口,剩下的就身不由己了,哪怕老邵笑得再灿烂,言语再温柔。

  酒局安排在奥体中路流水席,流水席这名字取自于农村过红白喜事时的露天酒席,一听就透露着一股平民化消费的热闹,嘈杂,喧嚣,喜气,事实上,这家酒店还真是火爆了一阵,最红火的时候,门前车水马龙,大厅挤挤攘攘,如赶集一般。

  这是一家由工厂车间改造的饭店,车间东西长百十米,南北宽数十米,店家装修时从中间隔开,一半做了大厅,一半做了雅间。雅间南北对峙,像大学宿舍,一溜排开去,足有几十间。即便这样,如果不提前预约,来了还不一定有空房。这家酒店的特色还不仅仅在于大,在于平民化消费,其特点在于点菜方式有所创新,大厅里每个菜品下面有硬币一样的牌子,点菜的人跨个小篮子,看好哪个菜就取个硬币扔到篮子里,最后将篮子交给服务员就行,状若农村小媳妇赶集,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

  流水席位于奥体中路西侧,和济南市正在举洪荒之力,大张旗鼓建设的cbd只有一条泄洪沟之隔,属于被拆迁范围之内,说不定哪天门上被画个红圈圈,里面写个大大的“拆”字,然后就灰飞烟灭了。

  前途叵测的非止这一家,这一片属于饭店比较集中的区域,大都面临相同的命运,我和美猴常去的青年之家已经消失了,原址变成一堆瓦砾。那家饭店装修很有特色,仿古做旧,墙壁一律青砖,不饰任何色彩,屋顶房梁,檩子裸露,枝形吊灯低垂,晚上柔和的灯光一打,映照在几幅水墨山水上,倒也温馨雅致。饭店中厅是个露天小院,栽几株毛竹,置几盆绿植,垒一堵矮墙,墙上几片青灰汉瓦,旁边一上水石,石上绿草茵茵,一根雕茶台临石而立,坐在那里听风,观天,沐雨,喝茶,别有一番情趣。

  第一次去的时候,饭店老板很热情的和美猴打招呼,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两人握手寒暄甚久,才依依不舍分开。回到房间我问美猴,“认识?”,美猴说,”不认识,好像认错人了“,我说,“靠,不认识还这么装逼,服了”,事后想想,这可能就是饭店老板的一种特质或者揽客的手段,见人三分熟,和谁都这样。

  这个酒店曾推出一项优惠服务,颇受我们的欢迎,那就是存上一百元,可以喝一百瓶啤酒,我们感觉捡到了宝,赚了大便宜,忙不迭的交了一百元。那晚大概喝了有十几瓶,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消费,再去时已经成残垣断壁了。

  旁边的一家川菜馆也不见了,那里的毛血旺做的很正宗,又麻又辣,我就爱吃里面的肚片和鸭血,鸭血鲜滑柔嫩,肚片筋道脆香。去的次数多了,点菜时我会特意叮嘱老板娘,鸭血和毛肚多放点。老板娘笑盈盈的,半真半假的答应,转过身去,小腰一扭一扭的走了。至于是否多放,谁知道哪,反正三杯酒下肚,谁还去管它。

  相比而言,流水席算是好的,虽然免不了最终被拆的命运,但起码现在还能苟延残喘,只是老板肯定不会再倾情投入了。饭店这个行当就是这样,想干好很难,一个店聚集人气需要付出很多心血,殚精竭虑,小心翼翼,“笑迎八方客,广结天下缘”。而且经营个五六年就要重新装修一下,换换厨师和菜品,否则顾客喜新厌旧就不去了。想干坏却很容易,往往只要在服务上稍微偷工减料,人们便会有所察觉,慢慢的,口碑越来越差,顾客越来越少。恶性循环,为了压缩成本,服务便越来越潦草,最后只有关门大吉。

  我印象里干的比较好的饭店是以前住的小区附近的”土乡土菜馆”,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很厚道的人,不会花言巧语,不会曲意奉承,不会高接远迎,默默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菜虽然也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但烧出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量大而味美。服务上更是细腻到位,顾客只要一坐下,马上给你免费上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粥或者胡辣汤。

  年轻时有将近十年时间,我组织篮球队的十几个弟兄元旦晚上守夜,在那里从傍晚六点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多,老板也没怨言,或者说有怨言也没法说出口,一个人圪蹴在门口抽烟。看万家灯火慢慢熄灭,看天上流星蓦然划过,看街上车辆渐渐寥落,而醉汉渐渐增多,百无聊赖,人困马乏,然后,我们一个个才东倒西歪的从饭店走出来。这家酒店到现在依然生意火爆,我虽然搬离那里很远了,有时请客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它,朋友都戏谑的问我,是不是和老板娘有一腿。我说都这个年龄了,有没有一腿不重要,有没有一颗始终年轻的心很重要。

  那天傍晚到了流水席都快六点了,大厅依然冷冷清清,旁边停车的地方门可罗雀,不见人来人往,不见闹闹哄哄,偌大的饭店鸦雀无声,只有单间门口两个服务员杵在那里,才暗示,这家饭店依然正常经营。

  我问其中一小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上人?生意太冷清了吧?小姑娘很认真的看着我,眨巴着眼睛说,“没有,单间都订出去了,现在还早,一会就来”,小姑娘大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小,小鼻子小脸小眼,说话时的样子有些萌,像日本漫画里的人物。我觉得有些好玩,禁不住想逗逗她,对她说,”姑娘,听口音你家是滕州的吧?”,”对“,小姑娘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上大学时,有个室友家是滕州的,对那里的口音特别熟悉。我继续逗她,“咱们是老乡,我是滕州界河镇的,你是哪里的?”,小姑娘更加惊讶,眼神却多了些亲近,对我说,“我姨家是那个镇的,我家是东郭镇的”,顿了顿,又问我“你家是哪个村的?”这一下子难住了我,没法再往下编了,我之所以知道界河镇是因为鲁南水泥厂在那里,前些年和它有点业务关系,去过多次,至于那里有什么村我就不知道了。我随后找了句话敷衍过去,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小姑娘多少有些失望。

  随后,我闲的没事,去其他房间看了看,一溜长廊,两边几十个房间,大都关门闭窗,黑咕隆咚,岑寂寂的,我们居然是目前唯一到来的一桌。我对小姑娘说的话越发怀疑起来,估计是老板早就叮嘱好了的,知道自己店生意不好,顾客寥寥,怕有客人问起来,就统一口径,说房间都订出去了,只是还没来。

  点菜时遇到些麻烦,虎子哥对羊肉感兴趣,看到菜单上有专门的羊肉区,点了凉拌羊脸和辣炒羊血,小姑娘一会回来说,“对不起,羊身上的东西都没有了”。虎子哥仰起脸,很认真的看着她,也萌萌的问,“为什么哪?”小姑娘眨着小眼睛,定定的说说,“我们明天就放假了,今天送羊的不来了,可以点鱼,我们店里的麻辣鱼做的很好”。听到这话,我们对酒店所有的疑虑都打消了,也放弃了继续挑挑捡捡的打算,既然小姑娘说有鱼,那就吃麻辣鱼吧,估计这条鱼是这个饭店目前唯一的活物,或者说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硬菜。

  小姑娘要求去个人和她一块去称鱼,我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老邵,邵教授是个心细如发,精益求精人,对食材很讲究,对烹饪更有研究,一道炒萝卜丝可以用时两个小时,孔子所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别人那里是空洞的说教,在邵教授这里却是生活中一以贯之的常态。

  良久,邵教授才推门进来,问他为何选个鱼和选妃子似的,用时恁久。邵教授一脸欣慰的说,选好了鱼,他怕饭店厨师掉包,亲自跟到厨房,眼看着他们刮鳞去秽,清理内脏,然后大切三十二块,葱姜蒜花椒辣椒红油爆锅,大火翻炒,小火清炖后这才放心的离开。

  期间,曾有个像是管事的大厨样人物走到他跟前,讪讪的找话说,见他一直不为所动,目光专注的盯着鱼锅,又讪讪离开了。鱼确实新鲜,麻辣咸香,好吃极了,而且内容健全,我居然吃到了鱼鳔,这充分证明了这条鱼的完整性,货真价实性。对老邵的一丝不苟,做事兢兢业业的态度再次领教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邵教授,牛人也!

  突然想起了初中时,也曾经有过一次观赏饭店厨师做鱼的经历。记得那大概是八二年,那年我考到了镇上的重点班,住校,一周回去一次。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小镇上也热闹起来,尤其是逢集的日子,不宽的小镇主街被塞的满满当当,我和几个同学放学后也去凑热闹,那天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那家饭店。那是镇上唯一一家饭店,一家很寒酸的,不起眼的小酒店,三两张桌子,七八样家常菜,撑起了这家饭店的全部内容。平时顾客不多的时候就炸些油饼摆在外面卖,黄橙橙,油淋淋的,两毛钱一个,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那时我兜里很少有零花钱,家里给我最大的支持就是每个月一袋面,有天不知怎么就有了几角钱,很没出息的去买了一个解馋,虽然是冬天,油饼被冻得又冷又硬,但细细咀嚼之下,仍然有一种满口满齿的浓香,吃过好几天仍然很兴奋。以后的几年我一直在镇上读书,只是从初中转为了高中,但再也没有零花钱买过油饼,这唯一的一次成为我一生美好的回忆。

  那天忘记为什么去饭店后厨了,反正看到一个个子不高,不胖不瘦,胡子拉碴,样子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在掌勺,大概是做鲫鱼汤这道菜。在此之前,我很少能吃到鱼,更没见过现场烹饪鱼,颇有些好奇。那家小饭店估计也很少有鱼做,但那天却难得的有这么三条新鲜的鲫鱼,更难得的是还有人点了这道鱼,更更难得的是,还有我这么个热心的,不期然的观众在观摩他做鱼,厨师便起了卖弄之心,给我玩起了颠勺。

  三条鲫鱼在厨师的炒锅里高高跃起,又如高台跳水般纷纷落下,此起彼伏,梅花间竹般好看。厨师玩的得意,我看的尽兴,但他一不留神,没掌握好要领,一条鱼没有按原来的轨道落回锅里,很不知趣的掉到了有着一层厚厚油腻和炉灰的锅台上,厨师迅捷的将那条鱼捞起来,放到水管下一冲,又迅捷的扔回锅里,然后讪讪的,很不好意思的看我一眼,我也无心再看下去,知趣的快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