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漆黑黑一片,树影婆娑,像是从一本古老的魔法书里爬出来的恶鬼,它们张牙舞爪,极力地向你展示自己的凶恶和可怕。 你恐惧到了极点,把两只大大的黑眼睛藏在眼皮下。你嘟着小嘴,想哭又哭不出来,你胡乱的踢蹬子着盖在身上的小被子。 恶鬼似乎在向你一步步靠拢,他的脚步声比绣花针落地的声音还要小。你在幻想着他的模样,他是不是已经变幻成了一个年过古稀的老教授,头上的头发少得可怜,戴着一副黑框老花眼镜,左手拿着一本《死亡召集法则》,右手拄着一根拐杖。 他绅士地推开门,站在你的婴儿床旁,他那脸上一条挨着一条的皱纹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看起来比哭的样子还难看,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笑容吧! 恶鬼把那本该死的《死亡召集法则》轻声的放在靠窗的那张书桌上,他的动作如此熟练,就像经过无数次的排练一样。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他从拿起书到放下书,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就连他那瘦得能当撑衣杆的腰在放书时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你甚至想从这张该死的婴儿床上跳起来,大声喝彩,用力鼓掌,或者是去几条街外的花店买上一束鲜花,真心诚意的送上。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他还在笑着他那该死的笑容,你真想学着拳王泰森给他来个结结实实的左勾拳,力度要控制好,速度要快,抓住他走神的间隙,猛力打出。沙包那么大的拳头穿过死气沉沉的空气,你的拳头迅速燃烧了起来,一团熊熊烈火笼罩你的拳头。你在心里骂道:“你他娘的还是老老实实回地狱做只恶鬼吧!” 拳头穿过了恶鬼的身体,他的身体像空气一样。他有些得意,咧着嘴,露出一口黑牙,牙齿上还沾着一根青菜叶。他舔了舔舌头,他的舌头像科莫多巨蜥的信子一样,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这一幕,你想逃跑,就像博尔特一样以接近人类极限的速度逃跑。你可以穿着一条裤衩子不顾羞耻的逃跑,你可以开着着一辆四驱玩具遥控车急速逃跑…… 你还是在那里,对于这一切,你仅仅是想想而已。恶鬼还在慢慢逼近你,你想大声呼救,好让在厨房做晚餐的母亲过来救你。可是你的嗓子似乎突然就哑了,你的喉咙只能发出喝水时的那种咕噜咕噜声。你绝望到了极点,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就要死,我就要死了……”你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其实你一点也不想死,你想活下来,活着上学,认识很多的老师的同学,交上两个知心朋友;你想活着结婚,娶一个你一生挚爱的女人为妻,然后生儿育女;你想活着写作,在一间谁也不能打扰到你的林间小屋里埋头写作。可是这一切,可能就要破灭了,就像烟灰缸里的烟头一样冷却、熄灭。 是的!你心有不甘,你埋怨上天的不公——想活着的人不能如愿活着,不想活的人却能活得好好的。你把手握紧,像被判死刑时的马加爵一样心如死灰。你的世界到处都是黑色的,这些黑色就像一座看不见的牢狱困住了你。 其实,你想像阿q一样毕恭毕敬的跪在县太爷身前的,然后怯怯懦懦的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你最不想说的那几个字——我想活着,求你了,让我活着吧!求求你了。鼻涕和泪水在你脸上肆意横流。可是你的眼泪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突然间,你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这个世界缺少人情味,而是你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美好了。 死亡就要来临了,就像在北京菜市口即将要被砍头的犯人一样,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已经浸透了生命,让人无法清晰地直面生死。我相信,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们的求生本能会一片空白,如同降临到这个世间时的空白一样。 屋子里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郁,你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小树林,树林里弥漫着雾气,几盏泛黄的路灯簇拥着你走进小树林。小树林深处似乎有种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你。你甚至隐隐听到一些空灵诡异的声音,有自己还是小婴儿时的哭啼声,有母亲叫你的乳名声,有你的女朋友与你提出分手时的说话声……这些声音听上去如此真实,它们从你的记忆海洋里不停地打捞出你的往事。 你的脑海像放幻灯片一样快速地闪过往事画面,你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黄昏时孤单的站在天桥上望着来来去去的车辆,你看到自己一个人在永远到不了尽头的公路上吃力的骑着自行车,你看到自己趁女友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你看到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捧着一本书味同嚼蜡般的阅读着……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你确信,在回忆的过程中,你又重新活了一次。 你发现,有时候记忆是一件毛衣,只要找到那个线头,就可以把一件漂亮的毛衣还原成一堆纠纠缠缠的毛线。记忆再美好又能怎样?除了把你送到了现在外,一无是处。 你要明白,死亡的本质是成全生命的完整。死亡终究还是要来临的,无法抗拒的死亡。 恶鬼伸出他那双只有骨头的手,你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你用力抱着奶瓶,等待着生命的结束。你想:“还好自己这辈子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就要被打下地十八层狱了。”转念一想,你又觉得天堂里也未必全是好人,在地狱里,也许自己也能做个好人。 你似乎突然就想通了——死就死,人生难免有一死,十八年后自己还是一条好汉。 你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掐着自己的脖子,你不能呼吸,快窒息而死了。你用双手去抓掐住你脖子的那双手,你要松开它,你要活下来。 被掐住了脖子,你估计自己只能坚持四十五年秒左右,这生命中最关键的四十五秒,每一秒都是那么宝贵。比起你平日躺在床上看美剧、纪录片所花的时间,比起你周末熬夜玩游戏所花的时间,真的是不值一提。你拼命地踢蹬着脚,绝望,无比的绝望…… 这时,做好晚餐的母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看到你的那一刻,她被吓坏了,她看到一条围巾缠在你的脖颈上,你的手正用力抓住围巾的一头。母亲一个箭步跑到你身前,解下了缠在你脖颈上的围巾。你咳嗽了两声,脸红得比猴子屁股还要红,你的呼吸顺畅了。 母亲惊魂未定,她差点就失去了你。 你睁开眼,母亲把你抱在怀中狂亲一通,借助着屋内昏暗的灯光,你看见,母亲哭了。 你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巡视着房间,除了母亲和你,再无别人。你笑了笑,也许恶鬼是逃走了吧!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于成都,竹鸿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