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奶瓶吮吸的你,肠胃里全是满满的乳汁,奶瓶里的乳汁刻度线由200毫升逐渐降到了零刻度线。你慢慢睡了过去。 你相信从未出现过的这条零刻度线与海上太阳升起的那条地平线是平行的,而你,就像一个退隐武林多年的江湖侠客,以卓绝的轻功站在山巅上,笑傲江湖。 江湖都是别人的,身不由己不说,而且人心贪婪复杂且多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你厌倦那种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日子,你只想抱着母亲给你的奶瓶,寻一处青山绿水,有一间自己的茅草屋,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妻子,然后生一对你们的儿女。等儿女长大后,就教他们做人,教他们练剑,教他们学*《四书五经》。 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在茅草屋周围栽上一大片桃树,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你和妻子双双拿起剑在桃花林里比翼双飞。平日里,妻子在家织布采桑,而你,在田地里赶着家里的那头老水牛耕地播种。 生活总会有满腹盛情回到平淡无奇的时候,累了时,你就坐在田埂上歇息,老水牛则是在你身后的空地上悠闲自在地吃着青草。你摸了摸老水牛头上的角,对他说:“老牛啊!你说我这样逃避现实生活来到这里隐居,是不是太自私了。” 老水牛似乎没有听懂你的话,埋着头用它那长满舌苔的舌头继续卷着大把大把的青草往嘴里送。它吃得很欢乐,你安慰自己,觉得它没有理你的原因是因为山风太大的缘故。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你用手压了压斗笠边沿,然后望了望周遭风景秀丽的群山和树林。你的心里总有一些不舍,你不甘自己就此平凡下去。就算和山里的白鹤一起舞剑,你也再难找到往日的兴致了,因为你的心再一次为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动了。 那天清晨,你早早的起床,妻子和儿女都还在床上熟睡着,你在妻子、儿子和女儿三人的脸上分别吻了一下。然后你拿着那把陪了你十七年的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就在你离开的那一瞬间,妻子紧闭的双眼眼角溢出了泪水。她其实已经醒了,她明白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尽管她有一万个舍不得,可是她了解你的脾性,她是留不住你的。所以,她牺牲自己的感受,成全你的离去。 自从你离开妻子和儿女的那天起,你整日整夜的失眠,胃口也不好,吃不下东西,身体瘦了一大圈。你嘴上的胡须越来越浓密,越来越长。你想起自己每次胡须长长了都是妻子给帮忙剃的,你摸了摸扎人的胡须,苦笑了一声:“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黑夜没有给你答案,也不可能给你答案,你就像一头被困在黑夜里的抹香鲸一样,孤独无助的被搁浅在阿根廷的沙滩上。尽管你身型巨大,但是在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庞大的身躯给你带来安全感的同时,又让你为此受累。 你想,你注定是要向黑夜低头的。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作为一个惩恶扬善的江湖侠客,偶尔向黑夜低头是明智的。你想想,自古以来哪个大英雄不是能屈能伸?就拿韩信来说,不是也曾受过胯下之辱吗? 想到这里,你的心放宽了不少,但是离彻底释怀还差得远。你在黑夜里跪倒在地,你向黑夜忏悔自己年轻时曾从一个老人手里抢走了三个铜板,你忏悔自己曾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里偷挖了一根隔壁李大爷家种的红薯,你忏悔自己曾在镇上的一家叫做云来客栈里偷看过一个少妇沐浴更衣,你忏悔自己还是个孩子时不小心踩死了一只家里饲养的小鸡……你不间断的忏悔着,你似乎想把自己一生所犯过的错误都忏悔一遍,你拼命的想,努力的想,抓破脑袋的想,你发誓要在黑夜里洗净一身罪恶。 你仰天长啸:“我是罪恶的,我是罪恶的……”你拔出背上的剑,在一棵苍劲挺拔的老槐树下舞起了剑,你的身子踉踉跄跄,就像个酩酊大醉的酒鬼。每舞一剑,你就吟上一句诗词,“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一个人在沉醉着…… 你其实没有醉,你甚至滴酒未沾,你只是想用这种状态来麻醉自己,让自己不用去想其它的问题。可是你忘了,你的剑在你的手中,恐怕就连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也得敬你三分。如果你还没有足够的信心,你可以拜莎士比亚为师,跟他学*写作《哈姆雷特》。你也可以搭乘鲁冰逊的竹筏来到西班牙,陪着塞万提斯去看看堂吉诃德是怎样和风车战斗的? 你还是没有放下自己,没有读懂自己,你就卡在现实和虚幻之间。你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是根本不存在的…… 你自嘲的笑道:“除了向黑夜妥协外,我别无他法,难道你要让我用脚去一只一只地踩死巴西热带雨林里的行军蚁吗?真是可笑。” 你把头转了过来,头上的发絮遮住了眼睛,像黑夜里走来的一位貌美仙子在你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你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力将发絮撩开…… 渐渐清醒的你孤单的坐在老槐树下,你想起了达摩祖师当年坐在菩提树下参禅悟道的事,你盘腿而坐,你想建立和这个世界更多的联系,而不是单单在黑夜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静下心来,你开始冥想,纠纠缠缠的思绪慢慢理顺,一些以前参悟不透的人生问题一下子就明白了。此刻,你的心是空的,你的灵魂也是空的,你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做?你只想就这样老死在这棵老槐树下。 至于惩恶扬善,至于伸张正义,至于拯救苍生,你统统抛诸脑后。你也不在乎后世的人会如何评价你了,百年之后,你也许会效仿武则天,在自己的坟前立一块无字碑。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也管不住。 想到这里,你突然发现自己的悟性和慧根都不错,不去五台山当和尚真是有些浪费了。这时,你又想到了妻子、儿女和母亲,你还是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一种亏欠感涌上心头,你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你所在的地方很安静,也很偏僻,你永远不用担心有人目睹到你眼泪横流的丑态。 天空飞过几只乌鸦,留下几声耐人寻味的鸣叫声后就飞走了。你抬头看了看天际,几朵云霞飘着,像是母亲在轻声呼唤你。 你缓缓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婴儿车里,右手握着一棵狗尾巴草,想必这就是你梦中那把惩恶扬善的剑了。母亲一边轻轻拍着你的胸膛,一边笑着说道:“这孩子,睡个觉也不老实,踢被子不说,做梦时还拿着棵狗尾巴草手舞足蹈的,真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于成都,竹鸿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