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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 想
 
 
修改时间:[2018/11/15 11:07]    阅读次数:[494]    发表者:[起缘]
 

  不知是什么年月,天地震颤,上下反覆,火光蔽日,炽热难当。我和伙伴们四散奔逃。

  很久很久。

  天地重归寂静,我们四肢慢慢僵硬,周身渐渐变冷。当我睁开眼睛,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视野所及,绿色葱茏,合抱之木,直插云霄;山风飒飒,绿浪翻涌,泻翠流碧;和暖的阳光映射身上,异常舒爽。我伸伸腰,踢踢腿,用力吸了吸气,收回目光,但见通体雪白,绝无杂色,不方不圆,凹凸不平,甚是难看。不远处,有一株落羽松,高不知几丈,一对长嘴鸟夫妇住在上面,它们正在伤心哭泣。就在刚才,一条大蛇摸进它们家里,所有的孩子都遇害了。在东方悬崖边上的青刚栎树上,一群拖着长尾巴的鸟刚到这里歇脚,落下来,就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像是在说,几天前,它们在北方的雪山下,经过一座王城,人们身着五彩衣服在街上狂欢,迎接新的王。王宫大殿上香烟缭绕,果肴如山,左右文武肃立,正在举行阁罗凤的封禅大典。可惜了竟不能尝一尝那晶莹透亮的葡萄,尝一尝那美味可口的石榴……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一天过去了。此后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三足的鸟、长角的兽、九尾的狐到这里来休息、歇脚、吵闹,恰好消解我的寂寞。

  日月轮换,暑来寒往。从过往的飞禽走兽口中,我渐渐的知道了,几千里外有个被称为中原的地方,那里食物充足,风光秀美,热爱华服礼乐,追求四海和合,是人人羡慕的世外桃源,但有时人们却也不免纵马扬刀,相互劫掠,血流飘杵,宏伟华丽的宫殿几次修建、几次焚毁,大道小路哀号不绝、饿殍相望。

  山脚下,有一片梯田,几个农夫穿着粗布衣裳,头戴竹笠,身披蓑衣,在此耕作。他们来自不远处的山寨,大概百十来户人家。几天前,他们曾派了二三十名壮汉到山上伐木,说是土司要修建新的营寨。身旁的这几株大树倒下了,他们被砍成了梁、削成了柱、剧成了椽、雕成了窗。周边几个俊美的弟兄也被带下了山,有的用来铺路,有的用来筑基,还有两个被雕成了狮子。现在,仍可听见它们的呻吟在风中飘荡,没有消散。我再也听不到长嘴鸟的聒噪了。

  夜幕降临,打着灯笼的荧火虫妹妹陆陆续续出来玩耍,它们上下翻飞、追逐嬉戏,多么静美。我屏息敛气,不忍打扰它们。银盘似的月亮爬上来了,瞬间为整个山头撒下一片银光,亮得如同白昼,你可以看得见振翅欲飞的猫头鹰、鬼鬼祟祟的老鼠、循着花香赶路的金龟子、草丛间吟唱的螳螂……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三弦的声响,还夹杂长萧、芦笙的声音。远处寨子里人声鼎沸,火把通明,也像一群荧火虫在上下飞舞。原来是土司堡落成,人们在打歌欢庆。一对男女和着弦声萧韵深情对唱:

  山中砍来好木材,约人使气挑回来;

  烧得青砖砌得墙,院子全部石板镶。

  土司屋高几千丈,金包柱子银包梁;

  琉璃瓦顶真漂亮,太阳底下闪金光;

  ……

  众人和以“阿数瑟,瞧着;罗细瑟,甩着”的歌声。歌声婉转高亢,与农夫田野耕作所唱的粗犷不同,与青年男女对唱的缠绵有别。我陶醉在这歌声里,不禁甜甜睡去。

  “轰隆隆”、“轰隆隆”。几声巨响惊醒了我,眼前的一切又改变了模样,周围苍翠的山林、绿荫如盖的树木都不见了,大山裸露着红色的皮肤,太阳炽烤着大地。我抖抖身上的灰尘,不禁悲从中来。往事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那一天,年迈的猴王被侄子打败,躲在大石后舔舐伤口;一只机灵的白兔逃过了老鹰的猎杀,而老山羊终没能躲开狼群撒下的大网。

  那一年,土司的儿子迎娶孟英公主,迎亲的队伍逶迤几公里,锁呐声声,人喧马啸;公主沐浴的那池碧水,清可见底,鱼虾嬉戏;锅头饮马的深潭,飞瀑流湍,虹舞银练;林间小路马蹄纷乱,铃声清脆,茶香绵绵。

  那一年,怒江的江风吹来,轻轻诉说英国的炮利船坚。转眼,日本的屠刀又见,血光迸流,火山漫天……

  如今,雄伟的土司堡只剩下断壁残垣,门前那对石狮亦早已不知去向。周围的楼宇经过一辈辈农夫们的几次改建,又几次被风雨侵毁,那些记事的碑文已很难辨认出当年描摹的情状,风烛残年的老人们在夜里给小孙孙讲述的故事也不尽相同。

  山脚下,开进几个庞然大物,铁的躯壳、铁的臂膀、铁的牙齿,所到之处,山为之开,水为之退。土司宴请客人的地方又悄悄竖起了几幢新的楼房,连接楼宇间的大路上车来车往。这是一次新的文明的兴起吧?

  历经岁月洗礼,大浪淘沙,一切沉寂之后,人们又会留下些什么?

  我想不是高楼广厦,不是人类的影只形单。

  也许是一句诗、一首歌、一段故事。

  一句千锤百炼的诗;

  一首传唱不绝的歌;

  一段历久弥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