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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杜公祠
 
 
修改时间:[2018/10/31 09:18]    阅读次数:[439]    发表者:[起缘]
 

  寂寞杜公祠

  郑长春

  草木丛生的长安少陵塬畔,一条尘封的台阶似乎很少有人走过,台阶旁的砖砌护栏残缺着,看上去残缺已久而且在扩大着残缺。斑驳祠门,一把锈锁悬挂其上,但并没有落锁,虚掩着,一推就开。咚咚几声,扣门无人应,小心翼翼走去,门内果然空无一人。地面落叶横七竖八,两廊柱裂础残,碑石倒卧,一任风吹雨打去。探头四望,见一无门窑洞,细细端详,洞顶几乎坍塌。入洞,昏暗光线下杜甫像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四壁彩绘剥落,蛛网散布,老先生寞然打坐,面目清癯,凝神无语,使人恍然若梦,不禁想起他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想起他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想起他“朝扣富儿门,暮随车马尘”的窘况及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痛苦。

  这就是一代“诗圣”杜甫的祠堂——长安杜公祠!

  既没有大唐的豪迈,也没有唐诗的浪漫,与成都古木参天的杜甫草堂相比,实在显得有点寒碜。现在,很多人来西安,没有谁会以杜公祠为旅游目的地,大都是冲着兵马俑的恢弘气势、大雁塔的壮观雄姿而来,或满怀憧憬登登城墙,或三五成群逛逛曲江,或呼朋唤友尝尝钟鼓楼附近的小吃,去尽情感受千年帝都营造的辉煌,没有多少人知道长安少陵塬有这样一个祠堂,更不知道曾有一位世界级的诗人在这里心酸地生活过十年。这不免使人感到悲哀!

   使人感到悲哀的,还不是一代诗圣的“寂寞身后名”,而是后人的不够慷慨——巍巍诗圣,竟以如此简陋的方式来纪念,不知是对诗人的吝啬,还是对诗歌的挑剔?

  现在,一个曾在泰山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诗人,沦落为“到处潜悲辛”的失意者,孤凄茫然地躲在长安城南的一个荒原上,再也喊不出“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豪言壮语,只有披一身孤寒,憔悴地站立那里,目视远方,把天大的才华和忧愤化作不屈的诗行,默默地,在灵魂的涅??中守望着诗的家园……

  静静少陵塬,悲壮地展现着中国文化的无限。

  这里原属汉宣帝许后的葬地,因其陵园小于杜陵(宣帝)陵园而得名。面对这个塬,遥想杜甫颠沛流离的一生,我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谜。我很想知道,这个曾经走过很多地方的诗人,为什么对少陵塬如此魂牵梦绕?他为什么能够把如此深厚的历史意味和人生意味投注给少陵塬?少陵塬为何能够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生驿站?我想,这个塬在诗人的心中一定是块意义非凡的“精神高地”吧。

  在这里,他终于明白,只有到了长安才算找回一个真正的自己。据史载,杜甫是西晋名将杜预(生于京兆杜陵)的第十三代传人。杜预有战功,代魏王讨伐东吴,都督荆州军务,官至司隶校尉,卒于住所邓县(今湖北襄樊北)。此外,杜预所著《春秋左氏传集解》为传世至今最早的《左传》注本,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因此,杜甫在诗中自称“杜陵布衣”,也就理所当然了。

  “杜曲幸有桑麻田”,“故里樊川菊”,萋萋少陵塬因成全了杜甫而增添诗意和美学力度,杜甫也因成全了少陵塬而进入一个新的人生境界,使自然美与人文美在这里交融衬托、相映成辉,因此也就有了游观和冥思的价值。

  天宝五年(746年),杜甫三十五岁,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漫游,来长安求仕,以实现扶世济民的政治理想。开始,他踌躇满志,相信自己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但滞留十年却一再碰壁。此时,他的家境已经衰微,有时只好靠去终南山采草药售卖为生。而把持权柄的李林甫等人,又对引进人才采取阻碍态度,杜甫不得不奔走于权贵门下,作诗投赠,希望得到高人引荐。为此,他多次向玄宗皇帝献赋,如《雕赋》、《三大礼赋》等,希望玄宗对他的文才投以青睐。通过各种努力,直到天宝十四年才获得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样一个卑微的职位,而此时已是安史之乱前夕。

  754年,四十三岁的杜甫把全家接到长安少陵塬。秋末,霖雨下了六十余天,庐舍墙垣,颓毁殆尽,无法再维持,只好投奔妻子杨氏的亲族,到离长安一百二十公里的奉先(蒲城)居住。次年,在左相韦见素帮助下,杜甫得到一个八品官职,十一月从长安回奉先探亲,震惊朝野的“安史之乱”爆发,沿途所见乱象丛生,无限忧愤,回到家听到的是妻子的哭声,原来他们的儿子就在杜甫将要走进家门时饿死了。他满怀郁恨挥就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八百字》一诗,把当时最高统治集团醉生梦死的情状与民间饥寒交迫的困境加以尖锐对照,高度概括了社会的黑暗和不合理。其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并不华丽的文字,成了中国诗歌文化史上最有力的诗章,足以震撼整部唐诗,映照整个唐朝,惊叹整整一个民族。

  他的诗具有深刻的历史厚重感和高超的艺术思想性,很大部分触及了当时重大事件或与重大事件有关,真实地透析了当时的现实生活和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转折过程,成为开元、天宝年间社会的一面镜子。家国情怀、忧患意识,让唐诗光耀千秋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伟大诗人那颗善良而焦虑的心。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这就是杜甫一生的性格。这种品性,深深地牵动着和提升着他那“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的灵魂踽踽前行。人们有时也许会傻想,像杜甫这样享誉世界的大诗人,应该是他所处时代的骄傲,他周围的人一定会众星捧月般地崇拜他,视若珍宝地爱护他,不拘一格选拔他,创造条件重用他,总不会亏待他吧?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巨匠,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中国世俗社会的机制非常奇特,当满腹经纶被脱离济世的真诚,当崇高理想成为虚伪者的响亮口号,当口号成为无知者的自我标榜,再动人的学问也将失去悲天悯人的情怀,再出众的才华也会成为慷慨的遗恨。正因如此,杜甫在长安求仕的历程,使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诗歌才情获得一次蒸馏和升华。

  尽管杜甫饱经沧桑,但他对国运民生的关切始终没有放弃,对诗歌的执着追求始终没有黯淡。他有太多的困苦,但更有在对窘迫的负载中显现出的伟大与坚强;他有太多的伤感,但更有在冲决疼痛后表现出的沉雄和坚毅;他有太多的无奈,但更有击退沉闷后重现出的高歌猛进。他不忘初心,在对个人、家庭、国家苦难的勇敢承担中,完成了凤凰涅??式的新生,也成就了他光耀千秋的永生。而他豪逸与沉郁兼有、峻苍与婉转并存的独特诗风,犹如盛唐西天的晚霞,既辉煌壮观大气犹在,又盛极难继令人惊心动魄。从此以后,唐诗翻过了最令人骄傲的一页。

  于是,他从一种难言的失落彻底告别世俗的喧闹,去寻找无言的原野,去安放淡然的灵魂。在无法释放能量的地方放逐梦想,于是梦想也变得异乎寻常。如此高贵不屈的灵魂竟然变得寂然无声,那么,迟早总会冒出一种宏大的奇迹,让这个世界大吃一惊。

  少陵塬,注定要与这位世界顶尖级的诗人完成一次永载史册的文化突围:从安史之乱爆发到杜甫入川的四年,整个国家处在剧烈的震荡中,王朝倾危,人民流亡,而他的诗歌,却因有了血与泪的滋养,达到了颠峰状态,《春望》、《北征》、《兵车行》、《月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羌村》及“三吏”、“三别”等大量传世名篇,从浸满忧患的笔下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