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上的星星

　　一

　　俗话说，不出门不知天下之大，出去几次，回来就想也如此这般地模仿一句，不出门不知丰宁之美。我的模仿过于老套，有人早已推陈出新，拿来别人的句子一改，就大喊“这是华北平原与内蒙古高原接吻的地方”，然后还得意地把期待肯定的眼神跑过来。平生里最看不下去的，就是这种神态，于是故意回他个“虽然但是”，虽然好但是嘴唇落到脚丫子上，有点远了，不如改成“这是燕山山脉与内蒙古高原接吻的地方”，那边眼睛挤咕一下，没言语……如若这真算是一吻的话，那它最美的部分当属坝上的草原，七八月，绿毯接天，繁华竞秀，凉爽清新，宛若仙境。可是时间一长，审美疲劳，莫说美景，即便是美女，也厌倦了，甚至是熟视无睹。草原之外，自然是山，那就去坝上看山吧。不过，这一吻，不但不平等友好，而且显得有些凶残血腥，与广阔草原争夺地盘的山，一脑门子的失落感，一座座变得平缓，浑圆，乖巧，峰不高，沟不深，没有半点北国崇山峻岭的味道。有些姿色的，神仙谷算一处，而且景致别样，如星星般璀璨在这吻痕之上。

　　山谷早就存在，或许也有无数人游览过，我从前没去过，但听说过。首先经过耳边的，是它附近的一个个名字，韭菜地，聚源成。不可以望文生义，这里没有谁家的菜园子，也不是人烟丛集、商号兴旺之地。韭菜，估计是坝上常有的野韭菜，其花做酱，搭配煮、涮之羊肉，味美，生长之处，必是水草丰茂的地方。聚源成，地图上标的是聚源城，村标上写的是巨元城，因为如此混乱，所以过耳后，我才主观臆断成这三个字，对不对不知道，反正笨拙地想想，北京有俩地方，一个叫荣宝斋，一个叫潘家园古玩市场，哪一个更有味道呢？曾经的对，倒不如现在做得对，照猫画虎，有时候真是挺对的。生态环境不错，有点儿文化味儿，就很美了，收拾打扮的人自然也就上门了。于是，前几年办公室里各色的材料里就多了三个字，神仙谷。乍一听，怎么都觉得俗，解释更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再加上神，会更出名。如此俗得大发了，细品一下，反倒有些味道，同样像是玻璃杯中的透明液体，感觉这个将来应该是酒，不是水。说山因仙而名，倒不如说是因人而名，人嘛，古有僧道尼唱主角，而今式微；樵夫、牧羊人和开矿的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但神韵气质太差，上不了大滩儿；数来数去，于此中，也就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最有范儿了。而且，做这件事的也正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认同的，好多年前，他在大草原上凭空鼓捣起一座大汗行宫，反响不错，相信此次也错不了。那一阵子，一直想去，可一场百年不遇的盛会，我却是个留守者，一直没去成。

　　第一次去，已是初秋，传说中坝上最大最美的油菜花海就在谷口，此刻早已消失殆尽，扫帚梅、万寿菊正旺，红白黄紫，却也热闹。近得前来，广场平坦，池水清澈，正面是游客中心，森林木屋风格，但整体高大巍峨，上首是酒店群，一组古朴典雅的建筑，与外部的风景很是契合。陪客人匆匆进入，为的是早一些见到神仙。他们就在游客中心后面的小广场，色彩艳丽的风神雨神电神等等，各色狰狞的面目叠起来，成为高大的柱状雕塑。以前见过的神，多数是庙里的泥菩萨，灵不灵的先不说，反正得严肃正经点。十年前与同事去武当山，他不听劝阻去攀爬驼碑的??粒?峁?娴尼肆私拧Ｕ庑┞铮??久幻?恍彰焕赐罚?粗?の妒?悖?苁乔崴伞？窗站退惚鸸??诵』鸪等ス戎小Ｑ≡诔档淖詈笠慌牛?棺??此闪钟肓窒滦【端⑺⒌暮笸耍?狗绱蛏虾竽裕?乒??剩??蟛?谛厍啊｀侧采?校?挥傻猛?松砗蟮目腿耍?患堑糜幸桓鲎约涸诠凵骄岸??嫦胩?氯パ刈帕忠窕翰角靶校?a href="http://www.duwenzhang.com/huati/wunai/index1.html">无奈车速太快，没敢。就这样被矛盾拖拽着到了终点，那里叫森林部落，一个牌匾，四个字。这算是景区中的一个交通枢纽与休息区，平整的场地，幽静的树林，北边是猎户人家，满院子万寿菊，夕阳下，金光汹涌澎湃，南边是木制的巨大观景台，也是木栈道的起点，从这里走木栈道穿行于林间谷底，一直回到入口有神仙的地方，是这里游览的精华所在。

　　精华归精华，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的眼球。所有的人一下车就冲向万寿菊花丛里拍照，而后去登旁边的小山，那山，典型的坝上风格，浑圆，一条光溜溜的小路通向山顶，不论哪个人，一看就知道这路是众多攀登者用脚踩出来的，从而也激发了亲自去踩上一遍的欲望。我慈悲，不去虐它，独自去观景台看南山的景致，谷底草黄，山中林翠，桦树干银白，秋色尚浅。匆匆拍几张，掉头回到小树林里去看树下的野菊花和蘑菇，一样的灰白，同样吸引蚂蚁造访，不仔细看还真不好区分呢。从小山丘下来的人兴高采烈地踏上木栈道，不大功夫隐没于沟谷对面的林间，飘过来的，是高低起伏的交谈声。这边，我一人在默默地在等小火车，我要坐它回去，正坐，让风打在额头，飞过耳际，在脑后缠绕一个结，然后看着松林、小径与树阴以另一种方式后退。夕阳将要落尽时，我的愿望全部达成。

　　临走，停车场上，碰到老领导，他卸下单位的担子后，便来这里扛起看似轻松、实则更重的担子。他邀我两天以后上来一聚，我忽然想起还是夏季炎热时，他和我们一帮子写手有个十一前的秋色之约。如此一来，这一个月之内就要三进神仙谷了。三进就三进，反正当初就期盼，今日第一印象也挺好，更需要以后反复细致地品读。

　　二

　　又来时，依旧是一个午后，而且天气比上一次差。但这是老同事老朋友聚会，心境不同，自然也就格外轻松。进酒店，上到最高处的房间，悠闲地端着一杯绿茶，透过窗户向外张望，广场、游客中心就在眼底，苍茫里，方正的场地托起陡峭的屋顶，轻盈如舟浮水上，岛浸湖中。南山静静卧在薄雾中，秋色隐约，穿透朦胧的乌鸦群纷纷扬扬，北岛说这是夜的碎片，贴切。呆呆地望着且痴痴地想，此时，若能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山雨，或许更能为这份来之不易的闲适添色增姿呢。

　　雨未来，同行者相约进山。多数是第一次来，坐上小火车甚是兴奋，加上都是熟人，喧哗无所禁忌，一路畅快，转眼就到森林部落。这次不急着去登小山丘，也不急着去走木栈道，而是在此慢慢游玩。猎户人家旁边的落叶松林，老树遮天，极其宁谧，松叶覆地，煞是柔软，优势充分利用，林间建了丛林穿越线路，设施是些滑索、滑梯、摇晃梯等等，依次排列开来，供人体验。叽叽喳喳的一行人见到这个突然安静起来，你推我让的不敢试，最后居然是两位五十岁的姐姐过了一把瘾，让我们这些老爷们好不汗颜。返出来，四下踱步，才发现草丛里有几只黑色的狼雕塑，模样凶狠，不远处是松果状的丛林小屋，童趣浓烈，显然是专为孩子准备的。上次来去匆匆，居然没有见到，看起来，这神仙谷有重游的必要。

　　一如前次，其他人去木栈道，我留在原地。这回不是等小火车，而是打算原路走回去。出发前，问过里程，往返大约10公里，水泥路直，短些；木栈道曲，长点。这个距离，每日晨跑常常能够轻松达到，半程更不消说，无奈没有提前换鞋，皮鞋跑步的亏以前吃过，所以只好一步步地走出去。微阴的天气，夕阳模糊，林阴也不真切，山间寒冷，上次来还是骨朵的扫帚梅此时大面积绽放，路两旁一派红火景象，闪烁着、摇曳着撞入眼帘，身上心里顿时温暖许多。初秋，远山尚在苍翠中，松树更是绿油油的，配上这红花，极上镜。随便拈上几枝进入手机，选一个放到朋友圈，就像曾经把秋天的红叶夹在书里。不为炫耀，过些日子，这现实里的景色凋谢了，风干的就最美最珍贵了。

　　一路伴着鲜花，向出口方向奔走，时不时的左顾右盼。突然瞥见左边谷底有几大盆清水，明亮耀眼，恰好有能下去小路，于是到跟前去观赏。一连串五个大池子，分为红、绿、黄、蓝、紫五种颜色，积满山中流淌的泉水，如同五块宝石镶嵌在谷中，为这一山的美景画眉点睛。池壁及上面装饰的美人、宝葫芦等雕塑都是水泥做的，但都和谐自然，惟妙惟肖。猛然想起，前段时间策划秋色之约时，池子的制作者也在席间，他很自信，也痴迷，连连叹息因为成本原因限制了手艺的发挥，纵是如此，眼前这些也已经够养眼的了。这叫五彩池，神仙谷的眼波，自此忽然想起游客中心前后都有人工的水池、喷泉和跌瀑，水是一脉相承的，但源头在哪呢？问过才知道，谷中深处有不老泉，水自泉中涌来。

　　不老泉，不老二字真好，富有诗意，泉没见到，而且不想见，下次再来也坚决不见。原因简单，鄙人文笔粗陋，才情寡淡，见了之后也写不出好诗文，白白辜负一方美山美水。这理由找的并不牵强，而是经验，杭州虎跑泉见过，大理蝴蝶泉见过，济南趵突泉见过，可是根本写不出《难老泉》那样的散文，晋祠去过了，难老泉也见到了，却没找见吴伯萧老先生笔下的影子。我想，就是把以上的浮光掠影都综合起来，也不好呈现不老泉的神采，所以这一点先空着，容我再想想，或者干脆留给大家去写。我嘛，去找神仙！无量天尊弥陀佛，真主安拉my god，对着山谷胡乱高叫一通，回音，自会有的。那回音淌着异香，根骨奇绝，于是，循着牛郎织女的声音，我读懂了它。不知名的男神仙，不知名的女凡人，身份、寿命不对等一对儿爱得惊天地泣鬼神，男怕女老去、死去，故留下这不老泉给心上人，希望能帮她长生不老，这样就可以天天一起看日出数星星了。不老泉，不老原来如此，祝天下有情人永远不老！

　　依旧大踏步地向前，我的腹肠告诉我要去餐厅里赴全羊宴，要去餐桌上痛饮九龙醉酒。山水，神仙，美景，跟这些比，神马都是浮云。主人是业内的老人了，内行且好客，酒店建得别致有档次，酒菜整得干净地道，一席全羊宴，足见功夫不一般。羊是草原上散养的，肥瘦适中，不膻；厨艺是近乎当地乡村的土做法，少调料，原汁原味。关键是这个“全”字到位，一句话，除了外部的皮毛角和肠胃里包裹的东西外，其它的都有了。于是，一行人兴高采烈，大行饕餮之风，从烤羊腿吃到手把肉，从白水羊头尝到煮羊蹄子，从凉拌羊肝品到清蒸血肠。我喜欢那血肠，不加盐，更不加其它调料，入口软嫩清甜，惹得味蕾跳舞。熟人，美食，格外下酒，小盅过后换大碗，近乎全醉时候，新的高潮又起，绝迹多年的划拳打杠子又被翻拾出来，多年不练，艺道不精，那边“五魁首八匹马”变换着的大喊大叫，这边单调，一个劲的“老虎棒子鸡”，筷子敲得啪啪作响。此时，羊腿羊头羊蹄子早已经被扔到一边，只剩下输了的人一个劲儿地往下灌酒。

　　我这般没量的，早就多了，趁机溜回房间，关好门，衣服一甩，倒下睡去。醒来时，七点多了，拉开帘子，一轮红日好朝阳，南山树木青翠，广场池水清澈，好景致。

　　三

　　赴秋色之约，是计划中的初进神仙谷，可赶来赶去，成了第三次。这一次特殊些，可谓一心三用：请作协进景区，在我工作范畴之内；文人雅集，我算掺和；另外我还要还前两次许下的愿，去木栈道上奔跑。出发前，做了两个准备，晨跑降到六公里，晨跑的鞋不换。车一溜烟般开到景区广场，下来一眼就撞上南山的秋色，短短二十几天，变化天翻地覆，那时的翠绿成了今日的黄红，似火焰奔流，似烟花腾空。沉醉时，主人招呼进景区，说精华在里边，不看绝对后悔。

　　程序照旧，水泥道，小火车，直达森林部落。可是风分明凌厉了许多，哪还分什么打在前额后脑，绕过耳际，简直就是一大块冰，刷拉一下将人从头到脚冻在里面，一车人喊冷，饶是我这般强壮的身体，也打起冷战。观景台上，看的依旧是南山，密林的色彩更加丰富绚烂，谷底柳丛叶子浅黄，坡上桦树叶子火红，落叶松态度暧昧，颓者叶子金黄，嫩者依然翠绿，衰草老灌，不知其名，颜色各异。早就知道景区的名称里除了神仙谷之外，还有个七彩森林，酒店也叫七彩森林国际度假酒店，今日亲见，才知所言非虚，而且不止七彩。文化人聚到一处，见美景诗兴大发，嗓门也比平时大了许多，但都表示这地方跟彩虹似的，好是好，却不好写。我倒像是受了“另一种点拨”，说好办，抄北岛的呀，他老人家写《生活》，就一字，网；我们写《七彩森林》，也是一个字，虹。一阵大笑之后，走下观景台，不俗不雅的一帮人经过谷底，见桥下草丛里有一滩水，就问是不老泉吗？主人说不是，普通湿地而已，谷中多了。

　　我心里板儿似的，知道它不是，不老泉，那么浪漫，能生得这么丑吗？不过别误会，我说话绝对算数，不老泉到底啥样子，我不写。我是想提醒列位看官，可还记得留下这不老泉的神仙，上一节，故事让我掐头去尾了，这回接着来。这头是说神仙与凡人相恋，被罚作一匹白马封在山里，除非天上的彩虹落到山里才能恢复原形；这尾是不老泉最终还是没能让心爱的姑娘长生不老，却无意间浇灌了这满山的草木，化作彩虹模样，神仙自由了，可他还痴情地守在山里。我这般好事者，当然要狗尾续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哈哈，肯定不是。不过，我该算是有点功劳的，故事分两回讲，就像饭店里的一虾两吃，中段白灼，头尾油炸，新鲜不腻。这么浮躁的年代、浮躁的人群，上来就看脸，哪还有人耐心听一个完整的故事呢？能听完的，媲美谷中的那位神仙。

　　鞋合适，脚和人都知道，踏上略有弹性的木栈道，如鱼得水，慢跑，三下五除二，把所有人轻易甩在后面。这一跑，倒不是为了补上早晨的运动量，是为了另一个体验，森林浴，这里当然有自己专门的名字，神仙浴。与不老泉的模样一样，负氧离子的问题留给专家，我只知道空气清新，跑比走呼吸的更多，粗野的行径，简单，有效。一个转弯，让我不忍再跑，那里有一滩水，不过不是刚才草丛那样子的，它面儿大且深，半环状，抱住大半个山坡，半山秋色入水，红黄绿紫混在里面，融于一处，粗看，苍茫，朦胧；细细咂摸，时尚，浪漫。只有白桦树的老干不融，白亮亮的，一根一根低独自鹤立，颇清晰。缺乏美术功底，见这情形，脑子乱得很，“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不知怎的，跳出这么一句，不贴切，却又不舍得丢弃，勉强贴在这里吧。水上有像冰的东西，是一座玻璃桥，似一道柔美的闪电冲向对岸，想去试试，一看没栏杆，放弃了，如此，印象更深，一直留在脑海里。

　　木栈道中，游人稀疏，但都很悠闲，手机，相机，拍个不停，更有衣着素净的，和这秋色很般配。后边的大部队，估计大声喧哗之余，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或者干脆大声吟诗。我则在奔跑中，以往跑时，专心致志，今日也不安分起来，试着打一两句诗的腹稿，无奈景色太美，美到常常打断思绪，以最慢的速度跑完木栈道，诗终是未做成，只留下两个字，枯寂。饿，狼吞虎咽后更加枯寂，因为书画家们开始挥毫泼墨，把眼中的山水舞蹈于油彩之中，堆叠文字的无论再有多少琼浆下肚，也鼓捣不出那份洒脱。未醉，依然惦记着先前的那潭水，问过，说是叫天镜湖，而且有故事。故事好啊，是打发寂寞的良药，古人娱乐活动少，几千年的漫漫寂寞长夜，打磨出牛郎织女等四大传说，成为经典中的经典，以后的故事，基本是从这几个套路出来的。且不说这些套路，说故事：神仙谷，情节自然要神些，传说那年天旱，一家哥俩去山里找水，在一片地里一刨，好家伙，露出白亮亮的一片，不过，那不是水，而是一面镜子。镜子神奇，照哪里哪就出水，兄弟俩用它解救了无数穷苦人。后来，这镜子竟然跌落到谷中，成为天镜湖……个中原因，是这个故事精华所在，我听过了，不讲了，谁要想知道，去神仙谷找导游。

　　挥汗如雨的书画家们或许感动了谷里的神仙，当他们的墨彩全部落在纸上化作一片朦胧的时候，天降细雨，秋色笼罩在雨中，是我期盼已久的景象。计划是返程，天也留不住，雨停时候，天黑了，坐在大阁街路灯下的拉面馆里，二锅头味儿、面香与菜肴间的浓油赤酱，从鼻孔钻进脑海，一齐为神仙谷这颗吻痕上的星星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