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肉

　　宋殿儒

　　我的思绪常常会无缘由的游走故园。这不，刚刚捧书读到《晋书·张瀚传》，就被里面的句子给引诱了。“张翰在洛，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张翰因思念起家乡的鲈鱼莼菜而弃官返乡，这等典故尽管在现在不会令人看好，甚至被说成“大傻”，然而在他乡异地的游子们心上却真实的会羡慕一番。我都是。我因此想起了家乡的一道乡愁美食——粉蒸肉。

　　家乡的粉蒸肉是豫西地区的一道传统名吃，由来已久。记得童年时期，有一年过年我家没钱割肉，到了大年三十晚上，人家都肉香袅袅的而我家的餐桌上只是几碗清水煮白菜……爸爸和妈妈都催着我们姊妹几个下咽，可是我们谁都不听话了。奶奶见此情景，就哄我们说“娃儿们平时不是都很听话吗，今个咋啦……”这时候奶奶的话也不顶用了，闹的奶奶也很尴尬。就在爷爷要发脾气的当儿，小妹妹就哇的一声哭了，并哭着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就这样一家人在饭桌前尴尬一分钟后，奶奶突然就起身出门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奶奶给我们提回来一块猪肉。奶奶一进门就喊妈妈去帮忙，说，“大家等着，咱家咋了，咱家一定要娃儿们吃上粉蒸肉。”奶奶说完就进了厨房，奶奶扭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汪了一眼的泪水。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一家人吃上了香到了我们骨髓的粉蒸肉。后来才知，奶奶为了我们一家人过年能吃上一顿肉，竟然把自己手脖上的一个陪嫁玉镯给人家换了。

　　打那个年后，我们姊妹几个一提起过年，就会首先想起奶奶，想起奶奶的那顿粉蒸肉。

　　后来日子好啦，我们一家人几乎三天两头能吃上粉蒸肉，可是一直仍怀念那顿粉蒸肉的味道。

　　再后来奶奶去世了，我们姊妹几个也都被城镇化了，远离了那个生养我们的那个家乡。尽管在外面山珍海味堵在嘴边，然而每每节庆和想家的时候，就要吃顿粉蒸肉。粉蒸肉对于我这个游子来说，已不仅仅是忆及奶奶和亲人们的因由，而成了日念夜梦的一汪乡愁。

　　有时候，也有张翰的那种弃之回乡的感触，可是我哪有张翰那个气量啊！为了消除对故乡的忆念，我就下功夫做奶奶的那种粉蒸肉。

　　粉蒸肉的做法也很简单。是由猪肉片、大葱、粉条(地瓜粉条最好)、面酱、调料、面粉(玉米面粉最佳)搅拌，再放到特薄的面饼上笼蒸而成。家乡人家家都会做。可是难能做出奶奶那年粉蒸肉的特别味道。

　　我记得，奶奶在做那次粉蒸肉的时候，听妈妈说家里的玉米面没有了，也没白面擀垫篦子的饼，因而奶奶就急中生智，利用家中一点儿荞麦面和高粱面，混合后秘制了一张饼铺在蒸肉下边，出锅后，就有一股格外迷人鼻息的味道飘散在我们家中。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还在迷恋奶奶的那一次粉蒸肉，可是我们现在仍然照着奶奶的做法去做，就是出不来那个迷人的味道了。

　　有一次我坐在朝着家乡的方向睡着了，梦中打问奶奶，奶奶说：“富了的时候，没忘记苦日子，奶奶的粉蒸肉就是那个味道……”

　　起初我弄不明白奶奶梦里话的意思，心中也整日的闷闷不乐。可是突然孙子端着一小碗老婆蒸的粉蒸肉往我嘴上送，还一脸稚气的说：“爷爷快吃粉蒸肉，奶奶说，吃完粉蒸肉爷爷就回老家了，就高兴了……”

　　“乖乖，粉蒸肉好吃吗？”

　　“好吃，奶奶的味道……”

　　就这样与孙子对话中我的心上的天就忽然明媚了。原来我的后辈人也喜爱那个老家的味道。也许人老多忧，总以为后辈人被现代化生活搞得忘了乡愁，忘了那份艰难的时光，可是没有，这就是我该高兴起来的理由。

　　张翰想吃一口家乡菜而弃官的胆量，现在人不一定要有，而李隆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气概的确不敢恭维。无论人走再远，事业搞得再大，终不能丢下那口苦难中深入我们骨髓的乡愁“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