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没有上过学,可以说是目不识丁,却嫁给了大她六岁的读书人外公。虽然外婆没有文化基础,却以坚韧的毅力和长久的耐心学*了圣经和诗歌上的字,学*了普通话。还记得小时候,外婆常常会问我书里某个字的读音,并标注在上面。外婆的笔记写得歪歪扭扭,稚嫩却很端正。 外婆家 记忆中外婆家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乐园。初中的班主任曾搬到过附近居住,后来又搬走了,他常常自侃这个地方是贫民窟。对于我和家中的兄弟姐妹们而言,这里就是一个无穷乐趣的源泉。 这是个三层楼,前后都有公共庭院。前门对着一条道路,小猫小狗跑过,驴和马走过,板车和人力车碾过,后来四轮小汽车也驶过。后院里还有一个小房子做仓库,仓库里有一套极老极旧的家具,是外婆的陪嫁,拭去灰尘后,依稀能窥见曾经短暂的荣光。仓库后面便连着钱库镇的法庭。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可以在院子里疯玩儿疯跑,嬉笑打闹。当时候法庭不似现在建筑得高大威武,戒备森严。法庭的周边是半截墙半截栏杆围筑而成。那时候我和姐妹们都还小,人又很瘦,乐此不疲地从栏杆中钻到法庭的大院去玩。法庭的大院干净整洁,还有个篮球场。没事儿我们就钻过去瞎晃悠,再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来。有的时候管理人员看见我们,也会把我们几个小鬼轰出去。 屋内三层,每一层都充满回忆。三楼前后两个房间,前面的房间有空调午睡用、也是聚会的地方。打着大通铺,一排小孩儿睡过去。我是个午睡很不安分的孩子,大半个午后的时光,我都是睁着眼睛的,盯着屋顶壁内的那只蝴蝶。屋顶四个角落各有一只蝴蝶,褐红色的,翩跹起舞状,记忆深刻,有时也幻想着自己能够变成一只蝴蝶,随香妃娘娘似的。外婆有时也跟着我们午休,不过只是小憩一会儿,不像我那两个小妹妹,能睡满整个午后。外婆醒来看我依旧咕噜着大眼睛,便是许我不再装模作样,悄悄起了身到楼下玩耍。有一回儿,我们几个小孩儿在房里闹着玩,有些饿了,小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罐饼干。打开一看看,是乳白色的薄饼,便掰了一小块尝尝,脆脆的、没有味道,我瞧着却像是快要过期的饼,才放到罐子里吧。吆喝妹妹们把这个饼吃抹了个精光。后来才知道,这是外婆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无酵饼,却在招待那天只找到了个空罐子。三楼后面的房间,算是家具多的。有木床、沙发、衣柜、桌子,外面还带着一个阳光充足的小阳台。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我和两个小妹文、静玩了无数次cosplay宫廷大戏和王子公主奇遇记。披上床单就是公主、娘娘。而我,既是编剧、导演、服装、道具,还是主演、群演、龙套。总是有用不完的剧情和热情。还有便是捉迷藏了,说起这个,我可是高手了。我们3人,1人找,2人藏。我年龄大些,两个小妹自然是躲不过我的,有时候难免会弄乱衣橱,也少不了外婆的几句嗔骂,我们却也从不放在心上。 二楼前房装着个小电视。有时,我们也会聚众看电视,这大概是我们最安静的时刻了。后面房间放着制茶叶的机器。外公原来是茶厂的一个干部,很早就退休了。之后外公外婆便一直经营着一家茶叶店,后来年纪大了,也禁不住儿女们多次劝才关了店。平时会有几个女工来制茶,都是手工摇动制作茶叶包。我和妹妹们有时也会帮忙。还能挣些零线。那时,我们一边制茶,一边听外婆唱歌,外婆的歌声将我们带入了青葱一片的茶园,而我们也摇身一变成了采茶的小姑娘。 一楼前房原先也是有个制茶的大机器的。后房便是厨房了。进出往来,大门白天都是敞开的。那时我年幼无知,又活泼搞怪。一回我走进外婆家的时候,发现外婆在厨房忙活,没有发现我,便想悄悄吓外婆,假装不出声,外婆听到动静问人,我也不回答。后来虽然没有惊吓到外婆,但自从那以后我得知了外婆原来是有心脏病的,不可受惊吓。 外婆的家离我们之前住的老街,也挺近的,左右不过10分钟路程。那时候我上小学,母亲下班带我回家的时候,总喜欢绕到外婆家坐坐、聊聊天。大人们的话题我总是插不上嘴,而那时外婆家还没有电视,于是便觉得很无聊常常催促母亲快点回家。往往回家的时候夜色已浓,灯光稀离,我都是一面唱歌壮胆一面昂首不怕走回家。后来我们搬家了,母亲也更加忙碌了,去外婆家的次数便也没那么多了。不过也还在一个镇上,所以往来也还算频繁,不曾有久未谋面格外思念的时候。 不久后拆迁的规划,划到了外婆家那片区。因为这片区没有谈拢、所以还一直被搁置着,20米处的附近,都已经是一片房屋拆落的废墟层层叠加了。虽然外婆已经安置了新家,如果要拆的话,就搬去新家住。至今没有拆迁成功,我们几个小朋友是很挺开心的,舒了一口气,生怕失去了这片美好的童年记忆。 茶叶店 我小时候一直可淘气。所以我后来保送县中、考上重点大学,对街坊邻居来说一直都是一件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事情,其实于我也是。 我记得一幕是我还在上小学,那日母亲和外婆倚在茶叶店门口闲聊,说到我要是能考上镇上的高中,就已经很不错了。因此初中填写目标高中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填的县中、市中,少数人填的龙高,大概仅我一人填的目标最低是小镇的钱高。因为当时母亲和外婆并没有强制我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也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名列前茅。所以我的小学生涯,一直过的轻松愉悦。 起初,母亲的电脑店就连着外婆的茶叶店,中间还打通了。后来父亲母亲合开了新店,离茶叶店不过隔几个店铺一个拐角,几十米远了。茶叶店的一天营业时间不长,中午还关店午休2。5小时。关门的时候,会拉下大铁门,铁门上印着四个大红字“春园茶庄”。因为茶叶店里有电视,所以我时常跑来,一坐大半天,那时看的最多的是“超级变变变”,常常被我妈发现就揪回去。店里卖烟、卖茶叶,还有英语老师的小姨兼职做翻译工作。生意其实还不错,因为外公的茶叶、烟质量好、价格也实惠,童叟无欺。很多骑人力车的车夫们也会来外公这买烟。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我会帮忙看一会儿店,还可以拿提成呢。我记得卖出一包10块钱的烟给我1元,但是其实利润也没有1元。外婆还是笑嘻嘻的会给我。 茶叶店的门前有三格台阶。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喜欢跳台阶,上蹿下跳、变着花样跳跃。到了初中以后,体育老师让我们练*跳远,就是告诉我们可以通过跳台阶来提高成绩。无怪乎,我小学的时候跳远就有1米9了,我还以为天赐神力,不想是茶叶店台阶助我。茶叶店也是我偷吃零食的小基地。一回没开灯黑兮兮的吃着巧克力,正好被小姨看到了,我只好尴尬的说是怕被弟弟看到、来和我抢着吃呢。 记得有一次,我被我妈带回家打得乌漆嘛黑、体无完肤。是那日,我带着两个小妹在离店大概三十米远的河边玩耍,还有一群不认识的小伙伴们。河边系着一条大船,我和几个孩子跑到船上,其余几个小孩在岸边把船往外推,包括我的妹妹小静。结果小静没有刹住、“噗通”落水。好在夏天河水浅,静学过点泳姿,又不断地用手扑腾,几个小伙伴们合力将她拉入岸上。我当时已经是完全吓傻状态,动弹不得。上岸后,我赶忙带着两个小妹回茶叶店找外婆。外婆一看便知道是小静落了水,雷厉风行般拉下店门,打开风扇,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给小静换上,防止小静着凉。我不记得外婆当时是否有责备过我,只记得我直接被老妈拎回家,暴揍了一顿。身上的淤青,过了很久才褪去。 二三事 每年外婆都会给我们压岁钱,而且都是往多了给的。而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小时候按毛给的。那时候没概念压岁钱的数目,但是厚厚的一大摞;那时候一角钱、两角钱的纸币还没有退出市场。那年,外婆给我和瑶瑶大摞的一角、两角崭新的压岁钱,便觉得很多、很满足了。去公园玩儿,回来的时候走不动,坐了三轮车,我奉献了岁钱,大概被抽出去了几十张,没有用瑶瑶的,我当时很是忿忿不平呢。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过外公外婆向子女要过钱的。往往都是子女硬要给外公外婆钱,他们也没拿过。反倒是用自己的钱为两个舅舅各自置办了房子,还常常因为各种事情送钱给儿孙子女,无论是升学住院,还是出国留学,亦或是家中生变。 我听妈妈说过,外婆回娘家的时候,也会说自己虽然出生不好,但是嫁得却很好,因为曾外祖父是个极端重男轻女的人。外公是个读书人、爱看报纸和书籍,带着一副眼镜、眉宇中透露着英气,不爱社交,不去应酬,不喝酒,也从不打牌。小时候,我觉得外公颇有周总理的神态风采。的确,外公外婆少有红脸争吵的时候。外婆生病那段时期,外公也是每日每夜地照看着,虽已经有子女陪护了,外公仍是放心不下。儿女们不希望外公辛苦,便夜里不允许外公在外婆旁边,那么一夜的时光中、外公一定是无数次从隔壁或者楼上楼下偷偷溜进来,查看外婆的情况,再折返回去。不一阵儿又跑进来看看外婆,如此反复频繁。后来没办法,只好在外婆床边搭了小床,允许外公一直陪同。 外婆有个妹妹小外婆,三十岁就去世了。当时小外婆生病住院,外公二话不说从茶叶厂里各处筹借了200块钱(那时候女孩出嫁的嫁妆也不过一百元)电报汇去。因着这事儿,外婆一直感念着外公,也一直怨念着曾外祖父。那时小外婆需要动手术,病情并不严重,但手术总是有风险的,需要小外公签字风险同意书,小外公愣是不敢签,怕承担责任更怕治不好以后的无尽花费与烦恼。那时后手术同意单只能由配偶签字,不能由父母签字。后来小外婆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刻,因病而亡。外公后来得知后,也是很懊悔自己没有亲自去找小外公和曾外祖父说道理。“治得好,还是你老婆。治不好,就是我女儿”。 或许这句话,永远不会从曾外祖父口里说出吧。 后来 后来我们长大了,身高渐渐都超过了外婆,外婆也老了。外婆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装宽带,手机党们都呆不久。周末或暑假,小弟方毅被送到外婆家,也是白天来我家玩儿电脑,傍晚才被外公接回去休息。再后来,外婆生病了,照顾不动小孩儿了,方毅便是白天在外婆家写写作业,晚上到我家睡。 我出国那年,外婆的病情已经严重了,有些反复,我也是做好了随时飞回来的准备。留学结束回来后,去看望外婆。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岁月的无情,疾病的残忍,外婆已经是骨瘦如柴、不成人形的摸样,就像风中一片随时会枯萎的叶子。
外婆,是在八月份离开我们的。夏日炎炎,我心凄凄。她永远都在我们的记忆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