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胖子死了,死于白血病,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很惊讶,因为距离和他分手也就三四年的光景,算年龄他那会也就二十左右,精精神神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哪。 温胖子是我小时候在部队生活时的一个小伙伴,年长我五岁左右,白白胖胖,干干净净,很精神的样子。个子要高我一头,少年老成,七八岁看着像中学生,十三四岁看着像大学生。不太爱说话,说话很认真,看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喜欢蹲大街,看过来过去的人,家属院的事门儿清,比如新来了一个小孩,那是张参谋家的,昨晚深夜鸡飞狗跳,那是马政委家的鸡被黄鼠狼拖走了,孙干事最近脸上有抓痕,不像是猫挠的,那是小两口子又打架了等等,要是生活在战争年代,这厮说不定会成为一名很不错的特工人员。按说,他大我这么多,不应该和我很熟,但他却喜欢混小孩子堆,不但和我熟,甚至比我们再小的孩子,他都能打成一片。 虽然很熟,但却谈不上要好,温胖子和谁都不好,同龄人不搭理他,和我们年龄差得又有点远,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温胖子有点蔫坏,他经常挑事,撺掇我们打架。比如,他对我说,江宏这人很坏,经常说我坏话,转过头去,又对江宏说我很坏,经常说他的坏话,搞得我和江宏便不对付,互相看着不顺眼,偏偏我俩小学一个班,整天在一起上下课,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长了又好了,最后说起来,原来都是温胖子这厮在中间捣鬼。 温胖子是家中老小,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大他很多岁,据说生他时父母都快五十了,典型的老来得子,因此比起上面的哥哥,很是得宠。温胖子的衣服总是新的,印象里白衬衫,绿军裤,板板整整,头发三七开,一丝不乱,脸色白里泛红,透着一股营养过剩。 温胖子的家在家属院第一排靠马路的位置,感觉从一认识他,他父母就没上过班,早就离休了,他们属于部队里的老干部,级别不高,资历很老。老温抗战时在东北四平和日本鬼子打过游击,祖上是猎户,枪法很准,后来缴获了几门小山炮,便改为打炮,老温是我们这个炮团第一代炮兵,据说打炮时全凭目测,数据张口就来,人称“神算子”。 老温个很高,很壮,光头,头尖而圆,说话朗声大气,给人以豪爽东北汉子的感觉,他妈个也不矮,圆脸,胖,像个地主婆,说话很凶,和老温的和气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小孩子都有些怕她。老温享受着老干部待遇,家里每天有专人送报,老温虽然退了,但关心国家大事,每期报纸都会仔细阅读,经常看到他坐在家门口,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的身影。 和老温比,温胖子差远了,这厮不爱学*,一吃完饭就往大街上跑,那时不比现在,大人都望子成龙。那时孩子多,父母也顾不上精雕细琢,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所以,一吃完饭我们基本就混在街上。每次去都能碰到温胖子,他家吃饭早,离街又近,他又喜欢看人,琢磨人,所以,经常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时间久了,感觉他就像长在大街上,家只是他临时借住的一个窝。 温胖子不喜欢学*,也不喜欢玩游戏,像扛拐,打尜,弹玻璃球一类的,温胖子都不屑一顾,我们玩我们的,他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看,冷不丁点评一下,谁要是输了揶揄两句,温胖子感兴趣的都是一些有点各色的事情。 比如,家属院北面是一个小山头,里面有一个水塔,水塔周围沿山的走势围成一个院子,平时大门锁着,没人进去,时间久了,里面便成了动植物的乐园,树木疯长,小动物繁衍,经常有黄鼬,野兔出没。我们这帮小孩没事就翻墙进去,在水塔下面的水泥台子上打牌,那会刚学会打争上游,正是上瘾的时候,六个人打四副牌,手里全是炸,大呼小叫,乱哄哄惬意极了。温胖子照样不打,他没事瞎转悠,不期然在水塔上面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马蜂窝,这厮立刻兴奋起来。他指挥我们回家拿来一些竹竿,绑在一起,用力去捅,这厮藏在远处指挥。马蜂窝很结实,第一下没捅准,马蜂们有点懵,不知旁边怎么多出来一节竹竿,第二下对准了,使劲一桶,马蜂窝一下滚落下来,马蜂们一下炸了,战斗机一般俯冲过来,寻找报复对象,我们几个捂着头忙不迭四下逃窜,慌忙中翻墙是来不及了,只有往远处跑,运气不好的就被蛰上了,脖子上立刻起了很大的包,只有温胖子早早翻墙跑了,在外面若无其事的看着,边看边起劲的笑。 家属院南门和部队大门对着,中间隔着一条东西马路,马路是一截大陡坡,东高西低,西边有个毛巾厂,女工居多,经常有女工骑车路过。有一次,我们几个和温胖子没事坐在马路边发呆,一个女工从远处骑自行车过来,穿着紧身喇叭裤,烫着大波浪头,温胖子小声告诉我们,等那个女的上坡时,我们一起喊“嗷,嗷,露腚了,嗷,嗷,露腚了”,我们诺诺。一会,女工骑车到了坡前,身子前倾,撅着屁股,奋力的向上攀登,我们骤然发声,一起大喊“露腚了,露腚了”,大门口站岗的士兵不知道怎么回事,持枪转过头来,女工以为喇叭裤太紧给崩开了,又羞又急,赶紧用一只手去捂后面,仓促间车子重重的摔在坡上,我们一看对方中招了,担心回过神来骂我们,一哄而散。 过年的时候,温胖子会组织我们拜年,我们拜年很有素养,不按职务高低,不嫌贫爱富,从家属院第一排最东头开始,到最后一排最西头结束,每一家都要拜到。过程也很简单,先敲门,门开了后一块喊“叔叔阿姨过年好”,这时,主人一般会热情的让我们进屋,拿出一些好吃的塞给我们,一一走下来,每个人的口袋都塞的满满的。也碰到比较尴尬的,敲了半天门不开,要走了突然开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叔叔,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面对我们的问候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也没往里让的意思。后来知道,那是一个刚结婚的教导员,女友来部队省亲没几天,以为部队过年没那些虚头巴脑,小两口放心的睡懒觉,被我们好心的给搅和了。据说,事后女人一个劲的埋怨教导员,说这下丢人了,都怨他事先不告诉她,也好准备准备。男的也冤枉,以前从来没这些客套,谁知道这些小屁孩临时还有这么一出。 拜完年,赚了一堆好吃的,颇有些心满意足,然后便去放鞭炮,先是在平地上放,或者塞到石头缝里,温胖子说,这多没意思,咱们去茅坑放。那时都是公共厕所,蹲坑式,冰天雪地的,粪便冻得梆梆硬,我们把爆仗塞进去,点燃后快速离开,厕所回音,一会听到里面震天动地一声响,屎头蹶子乱飞。挨个坑炸一遍,接着去下一个,直到把部队所有的茅坑炸完,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大街上。 还有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那年看电影《闪闪的红星》,我们都被里面的潘东子吸引了,他长得萌萌的,忽闪着两只黑又亮的大眼睛,很是可爱。有一天,温胖子煞有其事的对我说,八一电影制片厂来咱们这里招演员了,有可能招我去演潘东子,我那时圆头圆脸,也挺精神的。我信以为真,兴奋了好多天,一直不见回音,实在忍不住去问温胖子,这厮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我这才知道又被他骗了。 前天晚上,夜深忽梦少年事,梦醒了浮想联翩,陈芝麻烂谷子一起涌入脑中,遂整理思绪,敷衍成文,愿温胖子他老人家在天国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