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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妈妈
 
 
修改时间:[2018/08/31 08:07]    阅读次数:[521]    发表者:[起缘]
 

  陪读妈妈

  文/宋昱慧

  午后的阳光疲惫而慵懒,照在躺在老式灰色布艺沙发上同样疲惫而慵懒的辛楠身上,仿佛在她的身上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苍白雾气,让她原本就非常苍白的脸看上去更加的苍白。四十岁的辛楠有一张和她年龄非常不相称的苍白忧郁的脸,额头和鬓角突兀的白发让她依稀还可以看出的五官精致俊俏的脸透出数不清的憔悴和沧桑,干瘪的身材如同多年风干的老枯木,洗得已经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装肥肥大大地罩在她风干的老枯木一样干瘪的躯干上,让她看上去不仅衰老,而且潦倒。辛楠是一个被岁月过分关注却又是幸运女神不肯看顾的人,如果真的有命运之神的话,命运之神也是绝对不会因为有宽忍、任劳任怨的美德就对你青睐有加的,辛楠越来越清楚了这样冷酷到残酷的事实。

  两居室的房间虽然墙壁熏黄,家具老旧,但是十分地干净整洁,窗明几净。辛楠在这里足足生活了十七年,从她嫁到这里开始,她就用全部的心血刻意地经营她的小窝、她的家、她的依靠、她的港湾、她的全部世界。她像清楚自己手指头一样清楚这里的一切,家具的大小、摆放,壁橱里有多少个碗、盘子,甚至是筷子和勺子的数量;积年不用的被子、衣物、鞋子,甚至是针头线脑、芝麻绿豆的位置。她可以闭着眼睛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房间,完全不用担心撞倒椅子,踢翻板凳,碰了鼻子。她珍爱这里的一切,总是细心地擦拭、小心地维护,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样精心,像个朝圣者一样充满爱和诚意。

  辛楠的生活圈子就是菜市场和家,每天重复着买菜、挑菜、洗菜、做菜、洗衣服、擦拭这七十平米老房子的家具和犄角旮旯,等儿子放学、等老公下班,并在这样的等待中消耗了她的岁月和容貌。辛楠一度非常笃定天真地确信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和幸福,然而她一度非常笃定天真地确信的人生全部意义和幸福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黑灰色,就像似无月的夜里浓浓的又无法触及的夜幕,让她越来越看不到轮廓和痕迹。她刻意的爱像流水一样无怨无悔地付出,又像流水一样飞速地流去,却不是被凝聚搜集储存,而是像水滴一样被岁月风干后消失了。辛楠曾经笃定的信念开始被时间慢慢地动摇,她的心变得空荡荡的,她开始不自觉地审视自己的人生意义,怀疑自己曾经笃定的人生意义,然而越是审视,越是怀疑,她就越是迷茫和无助。

  年轻时候的辛楠是让人瞩目的厂花,漂亮得让未婚青年夜不能寐,让已婚人士想入非非。修高的个子,凸凹有致的身材,水嫩白皙的皮肤,乌黑的披肩长发,秋水一样恬静的大眼睛,不用施脂粉就自带红晕的桃花脸,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微微圆润的下颌,天生就自带春草一样清新的体香,走路步态轻盈,袅袅婷婷得犹如迎着微风亭亭玉立的荷花。追她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可以从厂区大门一直排到城市广场中心的巨人雕塑下,可是她偏偏选择了一个相貌平平、家境一般的工人梁忠宇。她的婚姻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感动,被梁忠宇的殷勤体贴、梁忠宇妈妈的嘘寒问暖、梁忠宇妹妹的热情友好所感动,她被这样的感动瓦解了骄傲和矜持,不顾父母的反对心甘情愿地嫁到了梁家。也许那时候的她还根本分不清爱情和感动的区别,天真地认为感动就是爱情,或者爱情源于感动,总之她因为这样的感动嫁给了感动她的人。这样的感动一直持续到她的儿子梁旭出生,然后勉强地持续到她的小姑梁雨琪和厂长的儿子——她曾经最热烈的追求者之一何晓涛结婚,然后更加勉强地持续到梁雨琪的儿子何斌出生,然后就戛然而止,再也持续不下去,尽管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倾注全部热忱和心血用温柔淑贤、宽和忍耐维系着家庭表面的和睦。

  当七岁的梁旭上小学的时候,不但是需要接送,还需要课后的辅导。恢复高考以后不知道是中国的教育出了毛病,还是中国的家长出了毛病,还是中国的孩子出了毛病,还是都出了毛病。短短数年间,家长们都像遭了魔一样疯狂地拼孩子,仿佛学校的教育瞬间就落后到不能胜任教书育人的基本工作,所有的孩子都需要课后辅导才有可能赢在跑道上。尤其是贫民家庭和工薪阶层,似乎只剩拼孩子一条路来证明生存的价值和改变社会地位的途径。然而,就在这样非常关键的时刻,辛楠早已不屑于嘘寒问暖的婆婆断然地住到土豪女婿家陪伴整天因为寂寞而无所事事的梁雨琪打发整天寂寞的时光。辛楠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生活秩序彻底被打乱,班主任的电话、任课老师的电话、托管班老师的电话、特长班老师的电话让她没有办法安心工作,迅速由车间骨干变成问题员工。结果是孩子没有带好,工作也一塌糊涂,还连累丈夫丢掉了几乎唾手可得的升职机会,最后不得不辞职成了一位专职的陪读妈妈。那时的辛楠曾一度因为可以做一个全职的陪读妈妈而窃喜,经济是会拮据些,但是家是她的港湾,丈夫是她的靠山,孩子是她的希望和未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都在这里,她活着的意义也都在这里,她的内心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挣扎就顺从了丈夫的提议。辛楠的人生从这样的一刻开始了不知不觉中的悄然转变,就像是被冷水煮的青蛙一样,当她感觉出危机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跳出这样的陷阱。悲剧往往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不断积累才会在骤然间爆发,然而总是会爆发,只是爆发的时间和方式的不同而已。

  辛楠懒懒地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干瘦的身子,感觉说不出的疲惫,真想让自己变成木头的雕像,可以永久地脱离现在的生活——无聊、无趣、无能、无助的生活。她下意识地伸出同样筋骨突出的手揽了揽头发,骤然间伸出的手像晒干的鸡爪子一样停在了空中,她突然意识到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像她的青春一样消失了,成为心底里的记忆。从她成为陪读妈妈那一刻开始,她就剪了现在这样简单的短发,足足十年,然而每一次回忆过往,她都下意识地重复这样年轻时心里有了犹疑或者害羞时不经意的动作,每次都被这样的动作惊骇到心痛,这动作仿佛是响彻耳畔的隆隆雷音不断地提醒她岁月的无情和牺牲的惨烈。

  时间的洪流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把少数人推到幸运的波峰,却毫不犹豫地把大众摔进困苦的浪谷去无助地挣扎,然后再用“命运”这样虚无的东西给出个看似合理而圆满的理由让那些认命的人去慰藉自己的沧桑和无助。辛楠也曾经无数次地用命运为自己的卑微做注脚,就像为小姑梁雨琪的富贵做注脚一样。十年来她一直用虚无的“命运”来为自己近乎虚无的人生寻找可以支撑下去的理由和借口,直到自己完全可以天真地相信这样的理由和借口,并麻醉自己一复一日地为这个看似她的家的家像仆人一样默默地劳作,卑微地奉献。

  她的儿子梁旭随着年龄的渐长不但是越来越无视她的付出,而且厌倦了她的说教和监督,更看不起她的无能。虽然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想方设法为儿子做可口的饭菜,把他的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送他上学,接他放学,陪他读书到深夜,为他做宵夜,这些统统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并且成为她无能的理由和依据。尤其是梁旭与何斌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用奢侈品包裹的何斌变成卑微的跟班,而因此更增加了怨毒和轻视。梁旭常常拿自己和姑姑的儿子何斌对比,抱怨自己的寒酸,进而对给自己买奢侈品的姑姑比对妈妈辛楠更加亲近和热情。这让辛楠无比受伤,仿佛被看不见的刀子千万遍地切割她的心一样痛不欲生,却又像个可怜的陌生人一样无能为力。辛楠的丈夫不但不再对她殷勤和宠爱,而且随着职位的升高背叛了她,还不止一次,她因为女人的敏感可以清晰地断定这样的事情。在这方面就是最迟钝的女人的第六感都是非常灵验到让人不得不震惊,但是,辛楠就是没有勇气去亲眼证实并揭穿,只有让自己在无数个孤独的暗夜里默默地忍受原本已经被撕裂的心又被践踏和凌虐的痛和无助。辛楠的丈夫对她昔日的追求者可谓是卑躬屈膝地巴结谄媚,不得不说他职位的上升是很大程度地依靠了这个昔日情敌、今日妹丈的缘故,这让辛楠的心更加难堪到无地自容。尤其是面对何晓涛似有意似无意的蔑视和嘲弄的眼神的时候,她都希望地板能够轰然开裂,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让自己瞬间消失。偏偏是何晓涛一家人每周末几乎都到这里家庭聚会,而且何晓涛每周都要吃辛楠亲手做的红烧排骨,因此辛楠每周都避无可避地经历这样难堪的煎熬。辛楠认为这是何晓涛对她最最恶毒的报复,但是,她又无法脱离和躲避这样的报复。辛楠的婆婆言来语里总是带着挑剔和不满,对于这个家任劳任怨的媳妇和有权有势的姑爷,婆婆更愿意讨好、巴结姑爷,而对她极度地轻视到可以忽视。她的小姑梁雨琪因为钓到了金龟婿,早就不把她这个嫂子放在眼里,每天打扮得前卫、妖娆而时尚,俨然一副皇后娘娘的派头,对她这个家庭主妇兼保姆总是掩饰不住眼里的鄙视,更掩饰不住刻意地炫耀。尤其是在家族聚会的时候,光彩照人的何晓涛夫妇从来都是主角,是被巴结的对象,这是一个被金钱和权力疯狂了的世界,疯狂到人们不惜为了金钱和权力放弃尊严和道德底线。辛楠也撞见了何晓涛出轨的秘密,她没有揭穿,而是像个旁观者一样甚至期待这样的秘密能够保守下去,作为对小姑梁雨琪的无声报复。这样的报复让她有一丝虚弱的快意,因此当她看到何晓涛搂着女秘书从宾馆里出来的时候,她像个恶毒的巫婆一样躲在树影里邪恶快意地微笑。

  现在的辛楠完全变成了一只失去了翅膀又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她的天空就只有这间七十平的两居室的老楼和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背叛自己的老公,蔑视自己的婆婆,鄙视自己的小姑,还有轻视自己的亲友、邻居。辛楠也曾无数次问自己,难道自己的人生就注定是这样的吗?!那该是多么悲催的事情!如果只有几十年的人生就被自己过成这个样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真的愿意成为这样天大的笑话吗?!她常常这样地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在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在遭遇儿子轻视的时候,在被婆婆挑剔的时候,在老公故作聪明去鬼混的时候,在小姑飞扬跋扈的时候,在被亲友邻里当作空气忽视的时候,在寂寞的夜里失眠的时候,她都会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然而,徒劳,她自己总是不能给出自己勇敢而完美的答案。人活着最悲催的不是做了噩梦,而是噩梦醒了却发现无路可走,她已经牢牢地被自己的家庭用看不见的绳索绑架在这个七十平米的老房子里,用时间磨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志气。

  电话铃很强势地响起,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像一匹奔突鲁莽的小马驹一样不停地跳跃。她的这款老式的诺基亚早已经下线,然而质量超好,声音清晰,她用了六年。辛楠的孩子和丈夫早都用上了智能大屏的三星,吃穿用,她都是先可着他们,她俨然变成了家里的二等成员。谁说家庭里没有等级?!一个不能创造经济价值的女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沦为劣等家庭成员,而不得不让自己成为没有工资的佣人。很大程度上夫妻之间的家庭地位都是由经济地位决定,这样的规律似乎从有了人类历史就没有改变过,挣钱的能力越大,家庭地位就越高,社会地位也就随之提高。看着小姑在何晓涛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和自己的心酸卑微,辛楠就更加坚定这样的思想,就有了冲出家庭赚钱的冲动,然而仅仅是冲动而已,冲动是不等于行动的。辛楠迟迟不去行动的根本原因还是陪儿子读书,为了儿子可能有个好的前途,仅仅是可能,但是为了这样仅仅的可能,她必须做好后勤保障和牺牲。

  是丈夫的电话,声音没有一点色彩和温度:“你去多买些菜,今天是周末,雨琪一家还有妈妈回来!”

  “怎么每次周末都来,能不能让我也歇歇!”辛楠的眼前晃动着他们大吃大喝后堆积如山的餐具和狼藉的客厅、卧室,微弱地抗议着。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她这句话冲出口后,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勇气。

  “不就是多几双筷子吗?就累到你了?!你整天呆在家里,有什么辛苦的?!”梁忠宇冷冷地说。

  辛楠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一团火被这句冷冰冰的话点燃,猛地燃烧起来,热浪立刻灼烧了她的心,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手微微颤抖,身子也跟着晃了晃。这才是丈夫潜藏在心底里的话,他对自己的冷漠和蔑视以及无视!辛楠愤怒地挂断电话,脸色更加惨白,额头冷汗直流,手心也是潮乎乎的。辛楠呼吸急促,感到胸口闷得要爆炸,她突然间无比清楚地明白十年来所有无怨无悔辛辛苦苦地对这个家的守护换来的不过是冷漠和无视,至于是鄙视。辛楠真想立刻逃出这个牢狱一样的老屋子,这个把她变成佣人的老屋子,这个耗尽她的年华和美貌的老屋子,这个把她像折了翅膀的鸟一样关闭的老屋子,到哪里都可以,只要自己可以自尊、自立地生活就可以。这一刻辛楠终于明白,女人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最终只有自己,没有人可以成为自己永世的依靠,成为永世依靠的天真想法都是女人一厢情愿的幼稚而已。

  电话铃又固执地响起来,辛楠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故作平静地接听,电话里传来丈夫梁忠宇暴怒的声音:“你敢挂我电话?!别废话!赶紧准备!何总要吃红烧排骨!何斌要吃蛋饼裹羊肉卷!小琪要吃锅包肉!妈妈爱吃茄夹!快点!”这次是丈夫粗暴地挂了电话,没有留给她一丝反驳的余地,或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辛楠还可能会反驳或者可以有反驳的权利。

  辛楠的胸口不停地起伏,如同不停地被巨浪撞击的窝在船坞里的船,不停地摆动,想要挣脱缆绳的束缚。辛楠勉强地站起来,然后一阵剧烈的晕眩让她本能地跌坐在沙发上,她的头痛得要炸开,像有一万只蝎子在里面乱爬乱撞,撕咬她的脑髓。辛楠摸索着吃了两片止痛片,才慢慢地挣扎着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准备晚餐。

  在她做羊肉冬瓜汤的时候,围坐在餐桌旁的人已经对着满桌子红红绿绿的菜抡开筷子大吃大喝起来,十年了,他们都已经*惯了把她当作佣人,接受她的侍候。辛楠的心里隐隐作痛,以往也痛,然而今天尤为剧烈。

  “辛楠,你的锅包肉是怎么做的?!欠火候!”小姑尖利的声音带着霸气的不满。

  “舅妈,蛋饼裹羊肉卷葱花太多了!”何斌不满地挑剔。

  “辛楠!茄夹有糊味,你怎么搞的!这也干不好!”婆婆尖酸地说。

  辛楠忽然感到血液急速地冲到脑门,她积郁了十年的怒气忽然像长了翅膀一样, 冲出她的胸口,不再受到她的控制。

  “不好吃,就不要吃!我不是你们的佣人!记住!我不是你们的佣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地!”辛楠关掉还没有做熟的羊肉冬瓜汤的炉火,解下围裙和手套,狠狠地摔在灶台上,对着围坐在餐桌上狂饮大嚼的人冷冰冰地说。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像死亡一样沉寂,只有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互相撞击,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辛楠!这么多年我贴补你多少?!给梁旭买的礼物哪件不超过你一年的饭钱!”小姑特有的尖利声音首先响起,像极了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辛楠的胸口,紧跟着一张妖冶白净的大脸就冲到了辛楠的眼前。

  “辛楠!你整天闲在家里,有吃有喝,还不满足吗?!”婆婆用过量的摩斯暴起的鸡窝头随着婆婆冷冰冰的声音一起冲到辛楠的眼前。

  “真是反啦!辛楠!你再说一遍!”梁忠宇觉得他在家人面前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像一头发狂的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到厨房。

  面对这三张扭曲的冰冷的脸,辛楠突然出奇地冷静。这就是她的家人,她用卑微辛苦地经营了十七年的家人,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把她看作家人。辛楠微微冷笑,脸色更加惨白,如同夜游的鬼魂和惊醒的奴隶带着悲壮和视死如归的凛然。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我不过是你们的佣人罢了!你们何尝把我当作家人?!给我家人才有的尊重和包容理解?!”她平静地说。

  “啪!”一个耳光响亮地在狭小的空间爆裂,如同雨夜的惊雷惊醒了沉睡的辛楠。丈夫的耳光让她彻底地清醒 ,她默然地站着,像一株僵直的冷杉——高傲而倔强。辛楠用热切的目光透过她面前的三颗巨大的头颅寻找儿子梁旭,她隐隐地期待她用心抚育十六年,牺牲自己的工作、甘愿卑微地全职陪读的儿子会站出来挡在自己的前边,为她撑起一片慰藉的天空。然而徒劳,在他们的争执刚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辛楠的心在一瞬间坠入阴冷的地狱,被击碎了唯一的希望,她的眼前瞬间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冷。这一刻辛楠明白,她彻彻底底地被她刻意维系、辛苦付出的家人抛弃啦!事实往往都不会顾及个人的感受,而显示出固有的冷酷。辛楠抬起干枯白净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抹去嘴角流出的殷红的血,冷漠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三张愤怒扭曲而又得意的脸,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在娘家做女儿时的衣服从箱子底下的包袱里拿出来换上。蓝色的直板裤,淡蓝色碎花衬衫,黑色尖头皮鞋。这让她看上去依稀回到了十七年前,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回到十七年前,她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辛楠坚定地想,冷冷地看了看呆立在客厅的人,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夜,黑的夜,很黑的夜!辛楠却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冷静,她觉得浑身充满勇气和坚卓,仿佛可以看到很黑的夜的后面紧跟着的洒满阳光的清晨,鸟儿在浓绿的树荫里自由自在地鸣叫,草坪被太阳的光镀上一层明亮的金色,五彩的鲜花尽情地怒放……

  五年后,在北京做了五年月嫂,为自己积蓄了70万财富的辛楠回到了这个城市,在筑石小榭买了九十平小跃层的新楼,开了家政公司。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飘窗照在辛楠栗色的披肩长发上,一身浅蓝色点缀小粉花的长裙精致而淡雅,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清澈的目光自信而坚定。辛楠优雅地坐在粉色班台后粉色靠垫的座椅上为坐在她对面粉色布艺沙发或者粉色座椅上的十几个家政服务员做岗前培训:“……姐妹们!看到现在的你们,我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我。我请你们一定要记住,在我们暂短的一生里,我们要勇敢地让自己活得快乐,并且有尊严!我们有权利追求我们的梦想,从而让自己的人生变得精彩!首先是我们敢想,并且为这样的敢想拼尽全力去做!幸运女神更加青睐那些自强、自立、自尊、自爱的人,任何时候我们都要记住我们永远都是自己最可靠的依靠……。”辛楠的声音不高,然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像善良的天使,为这些曾经并且依旧迷茫的灵魂打开一扇通往自立和尊严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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