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雨原有数

　　士英先生说滩头造纸与纸类加工及当年的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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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身体觉犹健，醒来世上已千年。

　　闲花满地春归去，白云无声过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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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乡人皆可辩，只惜相对两无言。

　　此时并非长久待，沙鸥划破水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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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英先生道：“你知道什么叫造纸和纸类加工么？”

　　我连忙道：“其它我也许不清楚，但对于造纸我却十分了解。”

　　士英先生笑道：“我知道你会造纸，而且十分了解造纸的过程，你说说看，我也可以更加丰富一下造纸的有关知识。”

　　我挺胸道：“我从读书的时候，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老师们也多次讲解过，因此我就知道造纸术是汉代宦官蔡伦先生蔡侯发明的，传到现在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了。我还听说蔡侯是湖南耒阳人，他当太监是被强迫征去的。”

　　士英先生道：“你讲的这些我都知道，你讲一下造纸过程吧！”

　　我说道：“那好，造纸首先要选好原料，定下竹料来源，于小满节前后两三天砍下当年生的嫩竹，此时嫩竹的新枝刚开到顶部，太早或太迟都不合适。砍下新竹后，刨去外皮，辟成两指半宽，然后放到提前修好的料?肜铮?徊闵??乙徊阒窳希?肼?檬?曳夂茫??了氖?旌螅??仙系氖?移?锤删唬?俜胖迷??耄?笤家辉潞蠼??壤茫?闳氩壑薪猎龋?稳粘?欤?垢伤?趾螅?腿氡焊桑?闯芍秸拧！?/p>

　　士英先生又笑道：“你还知道小满节前后两三砍伐当年之嫩竹，连时令节气都讲得这么清楚，可见你的思维、观察和记忆能力也比较强，那一家造纸厂至少需要几个人才能做成产品呢？”

　　我立即接着道：“谢谢叔祖父鼓励！我们除了砍料、劈料、洗料外，一个造纸厂至少需要四个人才能快速做出产品。第一个是砍柴人，他的任务是砍伐木柴做燃料，带回来放在晒焙口，等待晒纸师傅来用。第二个是踩料人，他负责选料、担料、踩料、做饭、替班、下槽、去街上买米、买菜、齐纸、捆纸等工作，第三个是抄纸师傅，他需要做的是抄纸、上榨、压干水分、将纸坯送往焙房。第四个是晒纸师傅，他需要做的是烧焙火、封焙门、起纸角、排纸、将纸张烘干，从焙上剥纸。四个人中以砍柴人的时间最短，不过他的工价最低，其次是踩料工，他的工钱虽然与抄纸师傅与晒纸师傅一样，但其工夫最重，最繁杂，他如果想学抄纸或晒纸，就趁师傅吃饭期间学练技术。但抄纸要不比晒纸，只要小心手轻即可，而抄纸就不同，有些人学一辈子也学不会，而有些只要学两三个月就够了，究其原因是学不得法，抄纸时进水角度没把握好。另外只有晒纸师傅时间最长，他如果不带徒弟就要经常加夜班。踩料工与抄纸工帮晒纸师傅的忙可多可少，仅仅是义务，不是规定之内的任务。另外，我经常在夜里抽点时间，学*写字绘画，我听您老说过，我们是书香门第，应该多学一点东西，孙儿时常记住您老人家的教诲，不敢丝毫忘记。况且那里有的是纸，我可以自由发挥，两位师傅也对我很好，造纸的是狮子崂李启良师傅，晒纸的是双江半岩田刘衍芳师傅，他们对我进行了多方面支持，我正好需要那种条件。”

　　士英先生点头道：“你说的很好、很详细，比白若你家泉姐夫说得还细心。不过你们在外烧焙火晒纸用的是柴，而我们家里晒纸是烧煤，但烧煤没有烧柴那么能赶急，你们在山区的深山老林造纸，还真辛苦你们了。山区夜里风大，你们一年四季要注意身体，以后还要多写信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挂念，你记住我的话了么？”

　　我眼睛一热，连忙谢道：“多谢您老人家的记挂，孙儿记住了！”

　　士英先生道：“关于纸类的加工，你知道多少？”

　　我答道：“纸类加工以滩头最多，但详细加工些什么我并不清楚。”

　　士英先生道：“我以前知道也并不是很详细，但后来听你双姑爷和双姑妈、芳姑妈讲过几次，我才知道得比较详细。双姑爷是滩头本地人，又是滩头农机厂的厂长，其父祖也曾是滩头的名流，也是那里的地头蛇。滩头本身没有造纸厂，只是收购四处的土纸加工成香粉纸、五色纸（分红、黄、蓝、橙、绿、紫等颜色，其中以红色纸和黄色纸张最多，红纸用作书写对联、一切红喜和商店封包之途。黄色纸则用于丧事和白喜之类。）、花纸、蜡纸、水印纸、门神纸、灵屋衣冠纸之类的纸张（、花纸、蜡纸、水印纸、灵屋衣冠纸并非滩头一带所造，而是滩头纸类加工老板采购于邵阳。）一般来说，我们本地没有这么多的需求量，便捆成担子，送往武汉、岳阳、贵州、桂林、广州、南昌等地，四面客商再在那些地方进行采购，再运往其它远地。”

　　他老人家话未说完，我急忙开口道：“各地自有各地的生产技术和场地，您老人家如此一说，倒是好象只有我们这里有这种纸一样。”

　　士英先生笑道：“你这话问得好，也问到点子上了，纸的原料是竹，但竹子到处都有，而技术则只有我们这里最好，土纸、毛边纸、玉版纸、光刀纸在其它地方可以制造，但其它各类成品纸则只有我们这里最好，我们这里的加工技术没有外传，外面很难学到。如香粉纸从唐朝开始制作，一直到清朝都被列为贡品，专供皇宫之用。其间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千多年时间不短，其它地方为什么做不出来，中间的情形你可想而知。”

　　“由于我地的纸种类很多，客商终日络绎不绝，以前我们这里不通车路，也没有宽阔的官道，就造就了挑夫队伍的发展，一担纸三十刀，一刀是一百张纸，每张纸长三尺八寸，宽一尺八寸，大约每担为七十至九十斤，如果挑夫自己带些干粮、水、衣物，大概有一百斤左右。有些通水道的地方只要挑到江边上船，碰到河道险、窄或上滩和船行急弯时就拉纤就行了，但去四川、云南、贵州则河道水浅石多，不堪行船，基本上全是上坡山路，（即云、贵高原），而且这些山道既陡又窄，要全部靠挑脚才行。”

　　我心里一寒，说道：“去云贵川路途遥远，如果挑这么重的担子走这么远的路谁受得了，况且中途碰上下雨和挑夫染病怎么办？”

　　士英先生道：“此去路程很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做生意的大老板想了许多办法，最后还是只能靠挑夫解决问题。不过这些地方的纸价比其它地方贵，挑夫们也愿意干，你别小看那些人很瘦，但他们经常挑着担子走那条路早已*惯了。他们带有雨具，纸担早就经过包装的，以防下雨和路上荆石划破纸张。他们预先还带了备用人一两个和常用药物，挑夫一天最多只走八十里路，但不少于七十里，早起早宿。”

　　我又问道：“既然加工纸只有我们这一带出产，沿路商家肯定也会来买，那这些挑夫会不会半途将纸卖掉，然后自己跑回来？”

　　士英先生道：“做生意者都有信誉在身，挑夫也是一样，这种事听说有过，但被主家及时予以纠正，禁止半途私卖。碰上有求购我地纸类产品的人，挑夫们都会告知主家，由主家做决定。其实沿路都有集镇，也有特定的销售点，因此挑夫们不会半途将纸偷偷卖掉，自己跑回来了事。”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请问这些挑夫的工钱是多少一天，路上的伙食又是如何算法？”

　　他老人家道：“由于挑夫们不是大师傅，干不了技术活，工夫虽然辛苦，工钱仍然仅与普通工匠一样，只有一斤肉或一升米价一天，伙食费每天也是一斤肉或一升米价钱，这种待遇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他们的工夫倒比较充足，最近的也要挑到邵阳资江才能乘船，来回一趟约半个多月或一个月时间，反而比其它工匠赚钱多一点。有许多挑夫为了节省伙食费，便在家带一些干粮在路上吃。干粮干菜的种类大约是：高粱粑、米粑、麦子粑、荞麦粑、猪血豆腐粑、煮熟的咸蛋、腊肉、剁椒等。很多人愿意当挑夫，我们这里以前就有很多年轻力壮当过行脚挑夫的人。解放后，我地修通了公路，挑夫行业从此消失。”

　　我又问道：“我记得以前老师带我们参观滩头造纸厂时，工人们架了一个巨大的铁球进行旋转火烤，工人们说是原料，请问那个大铁球里面装的是什么原料？”

　　士英先生道：“这个大铁球里面装的是经过发酵处理的麦杆，生产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的商品牛皮包装纸、信封纸、小孩子写字的作业本纸。这个造纸厂是解放后由滩头公社办的，对我地的传统土纸有一定的冲击力，但不太大。遗憾的是解放后，滩头的千年纸类加工技术被广泛外传，从此不再有竞争力。”

　　说到后来，他老人家苦笑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您老人家有两句话经常挂在口边上，我记得很清楚。”

　　士英先生似乎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说过很多话，你记住我哪句话了？”

　　我笑道：“您老人家那句‘人情春风秋雨，世事沧海桑田。’被我牢牢记住了。”

　　士英先生也笑道：“是啊，每年和每个人都有春风秋雨的变换，世事变化其实也是一种梦幻，甚至是一种过眼烟云。世界上的事好比大浪淘沙一样，有些事情会被淘去，但又会有很多新的东西会浮上来，我们就让大浪尽情的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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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这些对话时间为1983年腊月，时过30多年了，令人记忆犹新。士英先生逝于1988年，现因市场变化，滩头一带的纸类加工厂基本上停顿，只有一家年画加工店维持残喘，周边的造纸厂也只有一间在作业，这还是通过政府和电视台在支持运作，否则很可能一家也剩余不了。世界上每一种职业的消散，必然会给一些人带来阵痛，想起我与士英先生的那几段谈话可见世事之变幻无常。

　　我自1983年至1993年，曾在湖南茶陵汉背、绥宁枫香安阳，隆回六都寨、梅塘、滩头（城上、城背、砖屋）、新邵严塘潭溪、江西万载黄茅、江西莲花白竹等地造过纸，但现在这些纸厂大概也无一生存，至今想来令人慨叹不尽。此时我想起了以前许多的往事，除了叹息就是摇头。

　　乐安昌宇

　　2018年6月23日

　　现将旧作数首录之于下，可见当年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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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纸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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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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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水出深山，窗外见峰梁。

　　纸舵如云腐，槽架悬刀枪。

　　费尽全身力，挣来半户?。

　　时过三十载，无言对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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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料

　　担料入料框，路上起风霜。

　　寒风卷草树，明月照竹床。

　　双脚分两界，一人对三方。

　　踩破天与地，无谁理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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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纸（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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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云起晨山，生火不炼丹。

　　泉水窗前过，手足心里麻。

　　纸价上不了，工钱讨来难。

　　明日抽身去，管它风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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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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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薪于深山，往来过清潭。

　　乍看如仙者，原来是蚁男。

　　虫蛇盘枝叶，风雨透衣衫。

　　三百六十日，辛苦对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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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法造纸是由抄纸、晒纸、踩料和砍柴四个主要流程组成的，故有四吟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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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昌宇

　　1995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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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滩头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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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滩头土纸用处大，书法绘画都用它。

　　他年我若登峰顶，定然携其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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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昌宇，

　　1980年8月8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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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滩头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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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看看新岁又除旧，先买年画家中收。

　　等到爆竹一声笑，贴在门上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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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威风凛凛瑞气生，赵公元帅走进门。

　　将军舞刀两边站，歪风邪鬼不敢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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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马踏飞燕步青云，五子登科家国兴。

　　西湖借伞降酥雨，老鼠娶亲天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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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滩头年画取材于深入民心的民间传说，也正是这些美丽的民间传说，让人们一步步走进故事的天地，为滩头带来幸福、兴旺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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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昌宇作

　　农历1984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