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倒掉,我是一只空酒瓶。空酒瓶对着房间的四个季节,眼里都是风霜雨雪。偶尔,空酒瓶开出花朵。偶尔,空酒瓶结出果实。 窗台上的空酒瓶,一只碎裂,一只跌倒。影子重叠,相互拥挤入梦。梦里从人间四月芳菲处开始入睡,梦里是燃烧的天空。天空是两片云的遥远,我一手诗书,一手归途。 酒瓶的透明,藏着一颗心。我在心里看见春天,抬头可望的野花一片,全是黑夜前的雨点。慢慢醉倒,不哭不闹,任由酒精温度肆意嘲笑。 酒是一种空,从地狱而来的虚空。酒是一场梦,一场无人不醉的梦。都倒下吧!睡下和起身都将毫无意义。 有时候,酒瓶是绿色的,挂在一棵枯朽的老树上,放眼望去,满树都是绿色的。绿色中偶尔会有阳光穿过。偶尔,一些失落的情绪也会路过。我站在树下,想起自己是一只空酒瓶。 我是沉醉的,身体里有发霉的酒精。我跌踉踉跄跄,一路上心空如进入茫茫荒野。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夜色,只有石头热情的欢迎我的到来。我靠着一堆石头躺下,把心藏在酒瓶里,乌鸦的声音反复响起于耳旁。我太疲惫了,让我在一片蛙声中睡去吧! 夕阳慢慢从头顶滑到我的肩头,红彤彤的云霞映着我的身影。世界越来越安静,是谁的夜晚刚刚起床?是谁的样子被人遗忘?深深打上一个哈欠,用身体的余温温暖自己。摊开手,再看看自己的双手,手心处,是一堆废酒瓶的仓库。我是其中的一只空酒瓶,安静的睁着眼睛。无数的空酒瓶压在我身体上,它们和我一样,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其实,我曾经也是一条河流,大海是我的方向。我的身体里,都是空酒瓶。我曾听过荒原上的狼嚎,我也亲手抚摸过一只羊的毛发。有时我在渔夫的小船中听着生活,有时我把一群无家可归的鱼赶向远方,有时我也安静的像个孩子。 是啊!我是一个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我兜里的糖果是外公外婆新年的礼物,有人磕着瓜子叫着我的名字,有人怀抱琵琶穿过庭院。我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树上的月亮是十五的萤火虫。萤火虫啊!萤火虫,跟着我一起飞吧!我挥动着翅膀,在空气中飞舞。天空中,我看见了自己游离的灵魂。我的灵魂是如此的虚空,满身都是泥土。我闭上眼,忍着一个世纪的心痛离开了。我相信,我会带着带着一群萤火虫飞回来,我会把所有的空酒瓶都装满酒的。 我想我是困倦了,我的眼睛合上。我在一望无际的高粱地里,偶尔一两只小鸟停在我的头顶,偶尔我是晚风中散落的蒲公英。大地是如此冰凉,我的身体上长出了一片高粱,沉甸甸的高粱穗挂满我的身体。我站起身,高粱酒像汗水一样从毛孔排出,几十度的热火烘烤着我的岁月。我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疼痛,像是千万条长鞭的抽打。我是哭泣的,泪流满面。 还是应该醒来,从高粱地里,从萤火虫中,从一堆虚空的酒瓶中。如果能站起来,就这样轻松愉快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让风中的味道不再是十二月的寒冷。我踮着脚尖,三百六十度的旋转,人前人后一个点,一个圆,不断的来回起舞蹁跹。 有时候,我也渴望我是装满酒的酒瓶。酒瓶是漂亮高贵的,艺术的气息围绕着我的骄傲。我把昂贵的价格标签贴在额头上,无人问津。那天,我把自己卖给了自己,一个合理公道的价格。那天,我和自己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从此,我再也不出售自己了。 让我清醒会儿吧!凌晨的月亮勾住我的思绪,我像一匹野马一样狂奔在大草原上。草原的野草紧紧的包裹着我的身体,这像掩埋的拥抱让我有些窒息。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戈壁路过,从沙漠路过。 偶尔,我的身体疲惫到了极限,我停下来休息,等着一瓶酒灌醉,等着一只空酒瓶倒放在上。空酒瓶看着我,空酒瓶向我走来。我是石头的坚硬和狂野,我被万里风沙吞噬。 好吧!我是自由的,至少我是自由的。是什么得不到?是什么让雨水就这样流过我的心房?潮湿的心还在跳动,一些跳动像迷失的野鹿,一些跳动像病死的骆驼。 当然,我也不想住进医院。病床边的窗户没有月亮,病房的角落里放不下一个完整的空酒瓶。打碎自己吧!一堆玻璃渣锋利的刺痛自己。血液沿着伤口流出,止血的绷带被染红。我看见自己怀抱着一只空酒瓶离开了身体。 有人拿着扫帚向我走来,我是被打碎的空酒瓶。扫帚在我碎裂的躯体上扫过,我麻木的躺在那里,我想反抗,我想站起,可是我浑身乏力。我沮丧,我垂头丧气,终于,我不再是一只完整的空酒瓶了。 我有些怀念那些日子,一只空酒瓶,没有透明的酒水,没有生活的嘲笑,只是安静躺在仓库里。仓库是黑暗的,屋顶的那只灯泡从来不亮,它像个太阳的挂在空中。我也索性闭上眼,不再自寻烦恼。 空酒瓶啊!空酒瓶,燃烧自己的虚空吧! 二零一八年六月八日于成都,竹鸿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