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之恋 我终于在我的阳台上栽出了我寤寐思之的荷。 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枝荷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前年春天,我寻遍了菜市场所有卖莲藕的摊点,觅到了几块带着芽蕾的藕节,兴高采烈而又小心翼翼地栽种在精心选购的花盆里,每天浇水,每天观察,每天盼望,可是整个春天过去,不见任何动静,把藕块挖出来一看,早已经烂掉了。又到朋友的荷池里挖来带叶的藕块,换来的还是最后的凋零。一年,毫无所获。难道他竟然看不上我的花盆么? 去年,我专门托朋友从百里之外买来精美的荷花缸,又从网上买来洪泽湖的莲子,准备再干一场,养出自己喜欢的荷叶荷花,但是最终仍一无所获。 水土不服,天地太小么? 爱之太恩,忧之太勤么? 珍重芳姿,不肯轻降么? 朋友再一次笑我:“这么多卖荷花的,买一盆不就完了么?何苦这么费劲呢?” 我也笑笑——买来的荷花哪里是同样的韵味呢? 今年,提前养好种藕的营养土,随时寻找中意的种子,再次栽种。 终于,我的藕芽拱出了花盆的泥土,舒展出了嫩嫩的叶片。 虽然“尚小如钱”,虽然只有一芽泛着鹅黄的嫩绿,虽然条条叶脉尚如小儿幼嫩手掌上细细的血管一般纤柔,但在我,却仿佛已有万顷碧荷摇曳于我的怀抱,我的斗室也好像荡漾在盎然的绿意之中了。今年,我终于能够在故乡的荷的清香里入梦了…… 是啊!童年的乡情,在人的心灵深处是多么的根深蒂固啊! 儿时,故乡,小村庄不足千人。村西,一道蜿蜒如龙的长堤,把小村和烟波浩浩的拒马河隔开,村子的北面、东面、南面三面都环绕着水塘,东面北面的水塘长满了芦苇;南面的池塘却没有一棵芦苇,而是长满荷叶荷花,而长堤在此处恰好拐了一道弯,如同一条柔和的手臂,荷塘正好睡在这道温柔的臂弯里;更恰好的是,这个荷塘距离我家的小院仅仅二十米的距离——简直就是我家的荷塘了。 荷塘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却已经足够作为一道独特的风景了。春天的尖尖角,夏天的水银窝,都是古代诗歌里让人惊讶的奇异;而秋天甜甜的莲子,丰腴的藕节,都会成为冬天待客的甘糯和香脆…… 荷塘最好的季节自然是夏天。这时的荷塘,除中心外都会随风摇曳起圆圆的荷叶,开出芳香四溢的莲花——小村的家家户户便都如梦幻般笼罩在这弥漫的荷叶荷花的清香里了;荷塘的中间没有叶子和花,是清亮如镜子的池水,倒映着蓝天和白云;西面的长堤下飘拂着垂柳,柳丝会长到轻吻荷塘的涟漪。这时的荷塘,自然也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每到这个季节,村里人便会抬出存放在村委会里的小船,然后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看守这片荷塘。长者会装模作样的仔细查看小船的好坏,然后检查小船的品质——撑一支竹篙,一篙便让小船射向对面的柳丝丛里去了。他没有很多的事情去做,只是偶尔打捞打捞水池中间的水草,扔到养着肥猪的猪圈的食槽里,看着肥胖胖的小猪把上下嘴岔啪啪地摔得山响,然后听听小猪满意地哼哼,之后,一篙便把小船撑到柳荫下,躺在船上,枕着胳膊倾听水里的鲤鱼咕噜咕噜的情话去了。 其实我们这些孩子都清楚,这哪里是看守荷塘,村里的大人们都把荷塘看得比自己的孩子都金贵,如同看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着这片荷塘;让他看守的其实是我们,这些觊觎着这些碧绿的荷叶、粉红的荷花、泥里的胖藕还有藕缝里钻着的滑溜的泥鳅的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便在他打捞水草或者休息的时候朝他扔土块,溅他一身一脸的水花,然后在他的笑骂声中跑远。偶尔他高兴了,便把我们中的一两个提上小船,然后摇摇晃晃地把船撑向水中央,我们便在这摇摇晃晃中发出一阵阵的惊叫,一两条或金闪闪或红艳艳的鲤鱼便在这惊叫声中跳出水面,游向荷花深处。他便也在这惊叫声中完成了对我们的报复,掐一两片荷叶,盖在我们的头上,将我们送回岸边上去……这天夜里,每个人自然会做一个香甜的荷花的梦。 后来长大了,到外面工作了,于是更多的时候荷塘便只能出现在梦里了。可是接着,村外的小河干涸了,变成了沙滩和草场;接着村边的水塘干涸了,人们便把水塘垫平,盖起了一座座的店铺。 我的荷塘不见了。 没有了荷叶荷花,梦里便好单调。我便到远方去寻觅我的荷塘。我到白洋淀去看夏日的荷箭,到清华园去领略月下的荷趣,到燕园去倾听季荷的喧哗,到西湖去观赏接天的碧绿,到耦园去艳羡并蒂的鲜艳……我无数次的想象,那个李青莲手把芙蕖朝太清的飘逸,想象那个西洲的采莲女在过人头的花下与花相映的娇羞,想象东汉那个长衣飘飘的书生手捧清香四溢的芙蓉却无法寄出相思的惆怅,更想象着屈原穿芰荷衣、着芙蓉裳在跳着怎样的人生独舞…… 我明白了,原来在人类的童年里,人们早就赋予了莲花莲叶如此丰富的内涵。他是纯真的理想和梦幻,是深挚的亲情和爱情,是生命的蓬勃与喧嚣,是心灵的宁谧与自由,更是坚忍不拔的执着与刚强…… 拥有一盆自己的莲花,品这样一缕荷香,不仅可以拥着久违的故乡入梦,更可以穿越回到人类的童年呢! 啊,我的小小的荷掌,我每天为你读《爱莲说》,作为对你的祈祷,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