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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垫
 
 
修改时间:[2018/06/07 13:07]    阅读次数:[432]    发表者:[起缘]
 

   外出开会或集会,我喜欢穿皮鞋,也总忘不了在鞋里垫上一双鞋垫。鞋垫是中国传统的手工纳鞋垫,是那种用粗布粗线缝制,没有花鸟图样的极普通的鞋垫,看起来又土又俗,有点像老古董似的。

   这种鞋垫以前在我国的小城市和乡村是常见的,它曾是年轻人相爱的定情物,也是妻子对丈夫,母亲对儿女的一种疼爱的表现方式,所以一双薄薄的轻轻的鞋垫不仅承载了我国人民勤劳节俭的传统美德,而且寄托了中国妇女对亲人的关心、体贴和爱护,可以说它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舒适最幸福的鞋垫。现在社会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这种普通的手工鞋垫近乎消失,一些手工鞋垫来了一个华丽转身,绣上艳丽的花样图案,成为了大众商品,可怜的汉子们则心安理得地用上了所谓药用治疗鞋垫或精美的手工鞋垫,而我却还在使用这种带有浓浓亲情和厚厚乡味的普通手工鞋垫。

   我有10双这样的鞋垫,那还是十几年前母亲特意为我纳制的。这些鞋垫确实很土很俗,既没有细密的针线,更没有鲜艳的图案,但那一针一线里都满含着伟大的母爱。这些鞋垫我用了10多年,有的已磨得面目皆非,可我舍不得扔掉,因为扔的不只是薄薄的轻轻的鞋垫,也是厚厚的重重的母爱。每当我用上母亲纳的鞋垫,心里就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脑海里就会涌现出母亲那慈祥的面容。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北京,母亲颤颤巍巍地从旧衣柜里拿出一摞鞋垫,依依不舍地说:“大龙,你是汗脚,又喜欢穿皮鞋,脚都捂臭了。我给你做了10双鞋垫,这种鞋垫又透气又暖和,比街上买的要舒服一些。”

   母亲的脸上堆着慈祥,心里存着挂念,母爱瞬间在空气中凝结迸发。

   我愣了一小会儿,心想这都啥年代了,满大街也找不到穿这种鞋垫的。想归想,说归说:“妈妈,现在去汗除味的鞋垫到处都有卖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您这么大的年纪,身体又不好,还是多歇一会儿,不要再费心费神地做鞋垫了。”

   母亲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很不满意地说:“街上买的鞋垫有啥好的,还是妈妈做的鞋垫好,你先用着,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做几双。”

   母亲又开始咳了,用手抚摸着胸前,缓缓地说:“我老了,心里老觉得发堵发烧,恐怕以后给你做不了几双鞋垫了。”

   我心里一紧,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搀扶着母亲坐下,仔细端详着母亲,她那瘦小的身躯就像快风干的老树,满脸的皱纹如老树皮,满头的白发似老树叶,这就是我的母亲。以前的母亲在商场工作时是那么不服输,在家里是那么要强,在儿女面前是那么精干,可是现在却是那么弱不禁风,一年到头离不开药,三天两头跑医院,就这样还时时牵挂着远方的我,惦记着我的汗脚,不辞辛苦地为我做鞋垫,这或许是母亲认为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给儿子做的一件事吧。母爱就是如此无私,如此伟大,儿女再大在她眼里永远是一个孩子,母亲再老在儿女面前永远是一棵大树。

   我轻轻抚摸着满含母爱的鞋垫,就像幼儿时抱着母亲的乳房,贪婪地享受着母亲的关爱、呵护、给予。10双鞋垫很轻,可在我心里却重若千斤。每只鞋垫需要缝制2000多针,10双鞋垫就有40000多针,每一针都带着母亲的心血,每一线都透着母亲的关爱,这对年老多病的母亲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工作量啊,该熬了多少个白昼黑夜啊!“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想必诗人孟郊也有过这样的体验,或许他的母亲也给他做过鞋垫,要不也写不出如此感人至深,流传千古的佳句来。

   因为下午我要乘机回北京,便谢绝了朋友的宴请,把弟弟妹妹叫来,一大家子陪母亲吃了一个团圆饭,顺便嘱咐他们照顾好母亲。母亲牙不好,胃更不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静静地坐在那儿,慈祥地看着我,不停地唠叨着。

   “大龙两边的头发都白了,中间的头发都掉了,像你爸。”

   “大龙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忙啊?一天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像你爸。”

   “大龙不要记挂我,我挺好的,有空就打个电话,别来回跑,又费钱又耽误时间。”

   母亲的唠唠叨叨,字字敲击着我的心,我看着身边的母亲,望着墙上的父亲,心里酸痛酸痛的。

   吃晚饭,我觉得有点疲惫,看看离出发的时间还早,就想休息一会儿。此时母亲端来一木盆,加上冷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说:“大龙,你先泡泡脚,好好睡一觉。你是汗脚,应该天天用热水泡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我想不到母的心这么细腻,更想不到她会端来洗脚水么,顿时心里就像壶口瀑布一样翻腾起来,脸涨得红红的,头垂得低低的,喉结咕隆咕隆地滚动着,泪水砸在脚背上,流进木盆里,仿佛我的心也在盆里翻滚洗涤。

   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在母亲的床上睡一觉。那是一张我儿时睡过,已有几十年没躺过的老木床,虽然床上用品已更换多次,但仍充满了母亲的体温和气息。我贪婪地闻吸着那熟悉的母亲气味,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儿时的场景和母亲的身影一幕一幕地在眼前展现,那睡得着。

   母亲呆在客厅里,好像是在给菩萨敬香,门缝里不时挤进几句话语,“菩萨保佑我的大龙,身体健康,全家幸福……”母亲在那儿祈祷,我在这儿流泪。

   看看出发的时间要到了,我收拾好行李,把身上的现金都留给母亲,再三叮嘱她要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多多保重,儿会尽量多回来看望她。此时,给钱似乎就是我表达孝心的最好的唯一的方式,尽管这种方式与精神慰籍无关,与陪伴左右相差甚远,可是我现在只有这种方式,想想天下游子莫过如此,这也是游子的无奈和遗憾。

   母亲推脱了几下,喃喃地说:“大龙,你也没挣多少钱,孩子还在上学,北京消费又高,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有退休金,如果不看病住院,也够用了。”

   我生硬地将钱塞在母亲的手里,提着行李径直下楼,身后传来一声声母亲的嘱咐,“大龙。要多注意身体,穿皮鞋要垫鞋垫,别忘了天天用热水泡脚……”我的泪水就像开了闸一样,哗哗地往下淌。

   朋友开车送我上机场,一路上,见我一言不发,满脸伤感,不解地问道:“今天怎么啦?这么忧心重重的,是不是家里有事啊?”

   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可倾诉的对象,便将鞋垫的事唠叨了一遍。朋友感慨地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你对你妈也够好的,大家都说你非常孝顺。”

   是啊,朋友们都说我孝顺,我也曾自认为孝顺,可“孝”是啥?孔子认为,“孝”即“无违”(孝顺)、“能养”(孝养)、“敬”(孝敬)。“孝”是百行之源,八德之首。“孝”就是你无论多忙,都始终把父母放在心上,无私诚敬地照顾父母。“孝”就是当父母老了,你能尽心尽力地陪伴在身边,任劳任怨地服侍父母。

   我孝顺吗?每年回家乡一次,每次十几天,无非就是给母亲一些钱,跟母亲说一些好听的话,而平时总说工作忙,电话都很少打,即使通话也是那么几句油盐不进、苍白无力的问候。

   我孝顺吗?既不能像汉文帝那样,母亲病重卧床时,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又不能像仲由那样,百里负米供养双亲;也不能像郯子那样,进深山取鹿乳奉养父母;更不能像黄香那样,冬天为父亲暖被褥;像王祥那样,卧冰融雪,为母取鲤;像黄庭坚那样,晨起为母亲洗涤溺器……

   我孝顺吗?母亲渐老了,我在遥远的远方;母亲孤独了,我在电话的那头;母亲生病了,我在医院的门外……

   我孝顺吗?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说过一声“妈妈,我爱你。”没有给过母亲一个深情的拥抱;没有为母亲做过一顿饭菜;没有陪过母亲一次旅游;没有为母亲端过一回洗脚水……

   惭愧啊!内疚啊!悔恨啊!

   飞机腾空而起,望着下面那片充满亲情的热土,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窗前向我招手,“大龙,穿皮鞋要垫鞋垫,别忘了天天用热水泡脚……”脚下的鞋垫似乎热了起来,把脚捂得暖暖的,心也暖了,全身都暖了。

   “妈妈,您多保重,我会常来看您。妈妈,我爱您!”

   今天,母亲走了,我更爱母亲了。今天,我也老了,我更想念母亲了。

   人生中最遗憾、最自责、最伤痛、最不能原谅的恐拍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