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雨中的庄子，有一场雨下着。这场雨淋在他的身上，像几个世纪的遥远，遥不可及。他的头发是贤惠的妻子，他的眼睛是炊烟袅袅的村庄，他的胸膛是落日下的黄昏。他走在雨中，淋着一场久违的雨。

　　 雨水打湿了庄子的头发，头发是黑色的，是眼睛的黑，是黑夜的黑。庄子喜欢雨水的洗涤，那些雨是清甜的甘露，那些雨是母亲穿针的线。

　　 雨水流过庄子的脸庞，庄子没有表情，你也看不出他的脚下到底长出了多少庄稼？种田的农夫流下汗水，一些秋天的粮食堆得比庄子更高。庄子是饥饿的，他的肠胃空空如也，他的两手一无所有，他只有一场雨。

　　 庄子的雨是不停的，雨水钻进他的衣服，衣服上偶尔能爬出几只蚕虫，吐着丝。庄子看着蚕虫，蚕虫也走进了雨中。雨中的庄子沉默寡言，雨中的庄子哀伤不已。

　　 庄子走的很慢，他甚至不能轻松的迈出一步。庄子在思考一场雨，这场雨到底是为他而下，还是为万物苍生所下？

　　 路面积着水，水从黄河奔来，这千年的大浪盖过庄子的头顶。庄子像一座山，巍然不动。突然他的身躯向前倾斜，庄子倒下了，他的背上是一条思想的道路，他的胸前是一个贫穷的家。

　　庄子变得富贵，写字的毛笔来自一只羊，羊的角上挂着书，书上写满一场雨，写满庄子的名字。庄子放走了羊，羊走在雨中。羊抖了抖毛发，毛发上的雨水又下起了一场雨。

　　 庄子还在雨中，雨水还在下着。庄子来到一处池塘，池塘里是肥美的鱼群。雨水落在池塘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庄子看着水中的鱼，他羡慕着鱼的自由，羡慕着鱼的快乐。可惜庄子不是鱼，可惜庄子羡慕的鱼不是鱼，可惜庄子不是庄子。

　　 庄子是苍老的，他的身上全是岁月。庄子抬头望着天，云层厚的遮天蔽日。雨水永不停歇，仿佛天地间只有庄子是有雨的。雨是湿润的，雨是温暖的。

　　 庄子拄着拐杖，他想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化身为一只蝴蝶，梦见蝴蝶飞过沧海，梦见沧海流下最后一滴泪。

　　坐在树下的庄子两眼空洞，他的梦里只有一群鱼在游来游去。庄子用头发结网，一网撒下，鱼群不见了，鱼的快乐所剩无几。网中是庄子的雨，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庄子无所畏惧，因为他有他的雨。

　　 庄子是多情的，他用篱笆外的月亮编织黄昏，云霞片片落下，绕过他的手指和心房。庄子专注的看着，如此深情，如此认真。远方走来年轻的姑娘，她是庄子的雨，她是雨中的庄子。

　　 庄子还在，还在的庄子真的老了。他发须斑白，他身体孱弱。庄子看见雨中走来一匹白驹，白驹一跃跳过庄子的头顶，庄子看起来更老了。庄子笑着骑上白驹，飘然而去。

　　 庄子不爱君子，他就是君子。他像一杯淡水，清澈见底。水中没有一条鱼，水中也没有庄子的影子。影子在影子中，也在雨中。

　　 庄子走在雨中，雨中的庄子还是庄子。庄子不问幸福的高度，他只看见一只蝴蝶，飞过手心，飞过沧海。

　　 庄子的雨还是停了，庄子不再是庄子。庄子又回到了那个池塘，池塘的水面上有一个庄子，他走在雨中。庄子看着水面上的庄子，水面上的庄子看着庄子，他们相视一笑，化蝶而去。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八日于成都，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