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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会算命的女人
 
 
修改时间:[2018/05/19 22:07]    阅读次数:[397]    发表者:[起缘]
 

  那个会算命的女人

  王增增

   1

  杨家峪是远近出名的“算命先生”村,全村老老少少,几乎人人都有那么几下子嘴皮功夫,对着你寻摸半天,睁眼闭眼,看看这悄悄那,从不言语,但对你的身世遭遇竟然了如指掌,一阵故弄玄虚的打嗝之后,你便要按照他的旨意去做,否则就是大不敬,定遭天谴,据说,他们打嗝的时候就是某位神仙附身了,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只认一个神仙。

  张翠花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张翠花原是临市上罗村的,距离杨家峪少说也有七八十公里,按理说,即使媒人保亲也说不到这里来,爱折腾的张翠花年纪轻轻也想着要出去闯一闯,便去了社城煤矿做会计,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夫婿王宝金,她初嫁过来的那几年,杨花总是飘得遍地都是,每家每户都有一只小羊“咩咩”地叫着,婆媳关系呢,依旧是说不清理还乱的难题,张翠花的丈夫也就在这种夹击下稳定了下来,开始自己买了一辆三轮车,做起了倒卖煤炭的营生,小两口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不出一年就有了宝宝,是个男孩,也是自此开始,她婆婆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开始关心她的饮食起居,而且还时不时地给她灌输一点“算命”先生才有的行话,在这之前,张翠花对这可是一窍不通呢。

  对了,她婆婆也是远近闻名的“神仙”,只因年事已高,隐居宅中,不出去“接客”罢了。

  生性爱学*的张翠花没几天就对她的行话不太感兴趣了,因为她总是遮遮掩掩地重复着一些旧话,了然无趣,便转战看电视,虽然只有县里的一个频道,但也足够丰富一下“业余生活”,偶然的机会,看到县城老街里有抽奖的活动,有人居然抽到了自行车,这下可把张翠花乐坏了,好像是自己中奖似的,她决定要去一趟县城,要去抽奖,要抽得一辆自行车。

  这天,她跟丈夫商量好要给孩子扯一块棉布,做件新衣裳,便搭乘他的煤炭车去往县城,一路上哼起了响彻大山南北的信天游,两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们说好下午五点在车站碰面回家,这时间对杨翠花抽奖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她想着下午突然出现在丈夫身边,还多了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他肯定会说哪里来的,然后赞扬他老婆太厉害了… …一边想一边走,满脸的笑容已经把她带到了供销社,正事不能耽搁,先把布匹买好,还顺便给婆婆带了煮饼,她婆婆喜欢吃甜食,不管平日里怎样,该惦记的时候总得惦记着点,出了供销社,便五步并作三步,径直走向老街,走向那条充满诱惑与神秘的街道。

  就在快要到达老街时,巷口的一个醒目标志提醒了她,她饿了,只见上面写着:“今日聚会,有缘人请免费用餐。阿门,感谢主”。“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张翠花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儿有尖尖塔顶的教堂里,果真有好多人拿着一碗卤,就着油条在那里饱食,她问了周围的两个人,得知是免费的,心里像乐开了花一样:“还是县城好啊,还有免费的午餐。”想着想着,嘴角也跟着动了起来。她早已把抽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吃完饭,大伙儿便挨着坐在了那一排排长长的椅子上,张翠花也不例外,她对着旁边的人笑笑,亲切地打着招呼,那眼神里充满了“别来无恙”的神情,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似的。

  “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们因为有缘,所以在这里相聚,感谢主让我们获得了自由… …”

  这是像“牧师”一般的人在讲课,他们的手上也随即发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清晰的印写着《马太福音》四个大字,里面密密麻麻地小字宛像爬行的蚂蚁,一下子就跑到了张翠花的眼睛里,她的脑海里,她被吸引住了,那种求知欲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决定了,她要在这里上课,她要找回小时候因为贫穷而失去的美好的学生生活。

  但她很守时,或者说教堂下课很准时,不到五点的时候,她已经等候在了车站旁,等待她的男人接她回家,只是,此刻的她内心无比地平静,她在想,她在回念,牧师讲得太好了,城里人就是好,不仅有免费的午餐,还有免费的教室,免费的书… … 这一切,都来得很唐突,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她终究也经历过了,她又做了个决定,这本书,她一定要认真读完,并且还要讲给身边的人听,她也要做一个像牧师一样的人。

  2

  张翠花的愿望一点都不难,生性聪明的她没几天就对那本《马太福音》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了,上面有这么一句话,说是看懂这本书的人是上帝派来的救星,来拯救人世间受苦受难的人的,还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需要被解救,这对张翠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原先朴实的她突然被赋予了这么大的使命,怎么说都有点激动的味道,那该怎么行使这使命呢?她也很苦恼。

  原先想着先解救丈夫,没想到他“不知好歹”,愣头愣脑地对自己说可别拿这个东西来烦他,他满脑子想着都是怎么能多赚点钱,明天的煤价是什么行情,况且,他从来不信这些妖魔鬼怪之说,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从事祖上留下来的“算命”的活计,对于这点,她婆婆都没有办法。

  那要不从婆婆开始?她这样想过,但从来不敢,一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太好,再者就是这《马太福音》好像跟“算命”有足够冲突的资本,它们压根就不在一条生命线上,她不敢,从来都不敢。

  就在张翠花苦恼的时候,旁边学校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哎,对了,就从他们开始。这天下午就把邻居家的孩子召唤了过来,一共两个,她喜欢跟孩子们玩,先是给吃点稀奇的糖果,然后又问到了今天的学业,还时不时地教两句不够格的英语,逗得他们哈哈大笑,之后便开始学*《马太福音》,她讲得很生动,好像那些古老的故事就发生在身边,尤其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外国名字,孩子们喜欢听,就这样,每天下午这里多了一个小课堂,来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很多邻居正愁孩子放学没人看管呢,这下便一举两得了。

  好戏不长的原因是源自她的婆婆,她是一个正经的、退休的“算命先生”,她可容不得你这样折腾,用她的话来说:“你这就是造孽,讲什么马什么音,祖祖辈辈都在上香供奉,老祖宗留下来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罪了,绝不容许你干这个。”做儿媳的怎么能拧得过,只好默默罢休了,也再也不敢在婆婆面前说起这拯救人类的大话。依旧做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烧饭、洗衣、看孩子… …

  婆婆高兴起来,依旧会传送两句“行话”。渐渐地,张翠花越来越想知道这“行话”有多少,有多深。

  3

  本来这一家就这样过的,谈不上幸福,但最起码也不会太困苦。可惜天公不作美,一个秋日的晚上,她的丈夫没有回家,一家人都很焦急,生怕出什么事,果真怕什么就来什么,在贩卖煤炭的路上,由于一时疏忽,他丈夫连同三轮车掉在了崖边,整个人昏迷不醒,被送到了县医院。知道消息的时候,张翠花差点就晕倒了,这可是一家之主啊,他要不行了那可咋办。倒是她的婆婆,很冷静,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差人找来了三轮车,她要去医院,看看她的儿子。

  到了医院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醒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左腿不能走路了,也就是说几乎作废了,也就是说不能再开这辆“致富”的三轮车了,这… … 一家人的希望几乎在此瓦解,张翠花对医生说:“人没事就好,孩子还有爸爸就好。”

  也就是这一年,她的丈夫不能再开车了,也就是这一年,婆婆开始教授那些所谓的“行话密语”,也就是这一年,张翠花再次怀孕了。

  其实,那些“行话”也挺好学的,但她婆婆说必须学一些高难度的,这叫修行,修行越高,神仙附身的官职也就越高,那么,所看到的前世今生也就越精准,也必须如此,才能得到更多人的青睐,婆婆给她定好的神仙是“玉皇大帝”,那是天上最大的官。

  张翠花没办法,但她心里想的是当的官越大,给钱的人就多,给的钱也就多,只有这样,她才能撑起这个家。索性,学得更加的卖力。

  而与此同时,她的丈夫渐渐地学会了取代一个居家女人的全部家务,虽然行动不便,但别无选择。

  渐渐地渐渐地,家里开始来“客人”,这是她婆婆放出的口风,要知道,在她婆婆没有退隐之前,家里总是云雾缭绕,鞭炮齐鸣,彩旗飘扬,那是神仙显灵的结果,如今,张翠花作为婆婆的首席弟子,自然而然就会招引更多的善男信女。

  这天,不知道什么风把县规划局的张局长吹来了,你看,黑色的轿车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但他依旧对张翠花毕恭毕敬,开口就称“张仙”,还顺手点燃了一只香烟,张翠花接过烟,吸了一口,眼睛微闭,轻轻地吐露了一下,说道:“领导,这是有什么事吗?”她故作深沉,在她眼里,总感觉只有苦命的百姓才会信奉这些,她也只给苦命的百姓拿捏过身后的命运,也只有面对苦命的百姓才有足够的自信,自命清高,她万万没想到,今天来的居然是位有头有脸的人,虽然知道自己才是主角,但自幼出身农民的她对当官的多少还是有些敬畏,好在有神灵庇护,不管内心怎样,表面的工作是足够到位,“哦,是这样… …”张局长一边说一遍顺眼看了看周遭,张翠花很明白意思,赶忙招呼着进屋,或许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张局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深邃的窑洞里略显黑暗,屋子最后面煞有其事,摆放整齐供奉着好几个金身佛像,莲花宝座、净水瓶、香炉烛台、红花掩映着绿叶,周围的墙面上挂满了来自各地的锦旗,红底黄字,标示着眼前这位神仙的无上功绩。

  人啊,就是这样,总喜欢将自己的丰功伟绩昭示。可谁想而知,神也如此。

  张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我就直接求助了,我有个孙女,都快三岁了,愣是一个字也不会说,为此跑遍了北京的医院,医生都没有办法… …”一边说着,一边又环视了一下屋子的周围。“那得见人。”张翠花说得干脆利落,特别让人没有喘气的机会,张局长点了点头,“也是,哪有看病不带病人的,我先过来问问,你看什么时候合适?”“这就看你的诚心了,随时可以。”张翠花对于这一套还是蛮熟悉的,明眼的人一听就明白。诚心二字最能概括一切说辞,也最虚假。说着,张局长掏出了烟,又给张翠花点了起来,还顺手抽取了三根柜子上的香,煞有其事地拜了起来,嘴中念念有词,接着,掏出了一个红包,摆放在了神像的桌案上。

  4

  “生了,生了,是个丫头片子。”

  随着一声啼哭,张翠花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杨家峪的风俗除了喜欢男孩外,还喜欢有儿有女,养老不愁,这是个热烈的夏季,傍晚时分,微风吹过,就给这闺女起名字叫“清芬”吧,张翠花的丈夫心情激动,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其实他喜欢女儿,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再说,自从张翠花忙活起了神家的活计,对自己的关心也越发地少了起来,但他没有怨言,也怨不得谁。

  夏芬长得漂亮,没多少时日就显露出了一张惹人喜爱的脸蛋,旁人都说这是神灵庇佑,也就在这个时候,张翠花下定决定要充当人间的“玉皇大帝”,这才是最气派,最高大的神位,她的婆婆自然是支持的,四个月后,夏芬断了母乳,因为神灵附身的时候,容不得打扰,更别提哺乳了。

  玉皇大帝果真是位过硬的神仙,张翠花闭关之后,居然可以不吃不喝,不与人言语,云雾缭绕的窑洞里宛若天庭,每当傍晚时分,华灯初上,黄晕的光充满了神秘的色彩,飘忽不定,偶然能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打嗝声,还有咿咿呀呀的说唱戏,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几乎杨家峪的人都懂,天机不可泄露,是多么雄伟,这么多年以来,杨家峪就没有出过一位“玉皇大帝”,他们都说玉皇大帝道行太深,修行不足是不能胜任的,说不定还会触动神颜,况且,祖祖辈辈的人都只是把这当做了谋生的工具,没有人真的懂别人家的神灵是怎么一回事,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天上神仙那么多,谁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只不过有些人愚蠢,硬是分门别类罢了。但张翠花比谁都明白,两个孩子,一个家庭,逼迫着她不得不更进一步,算命的这些时日,远比之前的生活宽裕了很多,心诚则灵的红包也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后,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加体面,她必须这么做。

  开关的那一天,张翠花头一次穿上了神服,戴上了凤冠,金黄色的袍子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宛像一位女皇帝,风光满面,其实她也不知道玉皇大帝该穿什么衣服,只是听婆婆这样说的,应该不会错。

  鞭炮齐鸣,彩旗招展,自命热闹非凡的庭院里麻雀突兀,不知怎么地,张翠花突然想起了以前教授一群孩子《马太福音》的场面,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再也没有那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她有些许的伤感,但转念一想,“我在拯救我的家人,我在拯救受苦受难的人,”想着想着,双手合十,跪拜在了一尊尊神佛面前。

  5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按理说“玉皇大帝”就是天上最大的神仙了,他的附身可把张翠花捧得至高无上,每天求神治病的人也是络绎不绝,黑色小轿车成了张翠花的代步工具,就在这个秋风送爽的时节,张局长再次光临了,他说自己总是太忙,没时间过来拜访,再者也怕一些风言风语,索性就拖到了现在,不过这次他可是亲自带着自己的孙女,你瞧那小姑娘,马尾辫自然流畅,黝黑黝黑的眼珠子神色可嘉,她来回打量着眼前这个新奇的世界,双手使劲地攥着张局长的那双大手,“张大仙,这就是我孙女,你看能治不?”张翠花打量了一下,微笑着,伸出右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小姑娘,别怕,你看长得多水灵。”小女孩警惕地躲闪了一下,脑袋蹭到了张局长的身后,还不时地张望。

  “走,张局长,先进屋吧。”张翠花打开门帘,迎接着这一批特殊的病人。

  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张局长到访的消息给传了出去,没一会儿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多人,虽说平日里也有一些凑热闹的群众,但这次分明格外不一样。

  张翠花隔过玻璃窗户,扫视了一番,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这次她取出来的是出关那天的神服,那件她只穿过一次的神服,那件象征着玉皇大帝的神服,紧接着从水缸子里打了一盆凉水,那水清澈透明,凉意满满,只见她用左手捋了捋右胳膊上的衣服袖子,用右手捋了捋左胳膊上的袖子,两只手合掌搓了搓,然后就伸到了那打满清水的脸盆里,一双手煞有其事地来回揉捏,就像游龙戏水,两三分钟之后,趁着水势,前后来回甩了几次,然后对那张局长说:“你也洗洗,认真点。”特别像细心的家长嘱咐自己的孩子,张局长在她的指导下也认真地开始洗手,据说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神灵最基本的尊重,洗罢手,便带着张局长还有他孙女走出里屋,面向屋子后面一排的塑像,张翠花停驻了一会,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最中间的两支蜡烛,红色的火焰瞬间照亮了一个天堂,只见垂下的风马旗摇曳自然,飘逸流传,黄色绿色,掩映扑朔,紧接着她又拿起一把淡红色的檀香,从中间抽出了三支,就着蜡烛点燃,上下摇晃,瞬间便余烟袅袅,一根,两根,三根,按照顺序插到了包裹着的香炉内,然后转身对张局长说,你也上路香,压个随心钱,生平第一次这样看病的张局长眼神迷离,分明有些不知所措,“不用紧张,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张局长先招呼秘书拿过夹包来,“随心就行,多少看心意。”张翠花又说道。这一句随心,这一句心意可把张局长难上加难,压少了吧怕人说心不诚,压多了吧又怕乡亲群众看见不太好,双手在包里摸索着,鬼使神差就拿出了好几百,虽说是个官,但这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但又不好意思抽回去,索性就放到了一个瓷碟下面,“心诚则灵么,能治好丫头的病多少钱也值当。”这样想着,张翠花已经给抽出了三支檀香,“点上,从右往左,一根一根按照顺序插到香炉里,再跪下磕三个头就行了。”张局长就这样任张翠花摆弄着,或者说是就这样乖乖地听候玉皇大帝的昭示,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发声,整个场面异常严肃,而在一旁的小姑娘也就乖乖的站立着,面无表情,寂静安然,好像在等候一场盛大的庆典。

  拜别起立,张翠花拿过来一个小板凳,让张局长抱着小姑娘坐下,然后便开始作法,也就是拜别俗身,神仙上身。

  只见杨翠花开始弓腿踱步,一前一后地走着,双手来回摆弄,一会儿抓一下头发,一会儿拨一下香烟,宛如唱晋剧的戏子一般,眼睛迷离,大口呼吸,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长时间,杨翠花突然停了下来,“小孩患的病疾有点严重,这神神迟迟不肯附身,我再来拜拜。”说罢,又抽出了三根檀香,就着蜡烛点燃之后,绕着整个屋子快步走了两圈,口中念念有词:“神仙显灵,神仙显灵… …。”普通一声跪在了草席垫子上,双手擎着香,上下又晃了几下,依次插入了香炉内,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又开始了先前的摆弄,依旧是眼神迷离,大口呼吸,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身体开始抽搐,打嗝声此起彼伏,双手不由自主地挠了起来,直引得小女孩咧嘴微笑,张局长慌忙捂住了孙女的小嘴巴,这么严肃的时刻怎么可以,惹着神灵可是来不及补救的。

  没一会儿,张翠花开始说话了,“这是要给谁看呢?”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厚重的男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我孙女。”张局长慌忙说道,他特别怕得罪眼前的这尊神,这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我是规划局的张局长。”

  “哦,是个官啊,好好干,前途无量。”

  张翠花问张局长一头雾水,不是都已经打过照面了么?怎么转脸就不认人了。“张大师,快给我孙女看看。”还是先给孙女看病吧,这是主事。

  张翠花走过来抱起了小姑娘,捏了捏脸蛋,说:“这么漂亮的女孩,有什么毛病?”

  “张大师,你忘了,这么大的孩子了,不会说话。”张局长求救心切。

  “哦,来,你过来写下孩子的名字,生日,我给看看。”

  张局长拿起纸笔,很顺畅地就写了这么几个大字:张雨欣,正月初十。

  张翠花拿起笔,只见笔尖在那几个大字上点过来点过去,嘴角又念念有词,煞有其事,突然握住小女孩的手,摊开手心,上下搓揉起来,这一动作可把小女孩下了一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姑娘不哭,不哭,妖魔没了就好了。”真没想到就这一句话,平常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孙女却一下子就停止了哭声,这一幕让张局长很是欣慰,看来这张大仙确实够格,想着想着,只听得张翠花的双手啪的一声,拍在了小女孩的脸前,小女孩眼睛发亮,精神抖擞,“来来来,妖魔快走,张口说话。”一边拍手,一边念叨着,瞬间,张翠花开始满头大汗,脸颊上分明留下了汗珠,同行的人目瞪口呆,谁也不敢言语,就这样摆弄了老半天,小女孩依旧无动于衷,“看来这妖魔恶性成疾,得给开开光。”众人闪开,张翠花取了一块绣着黄丝线的大红丝绸,大步流星的走了起来,一会儿绕城一个圈,一会儿又合成一个8字形,嘴里大声喊着:“妖魔快走,妖魔快走,玉皇大帝显灵,玉皇大帝显灵… …”走着走着,一步迅疾地跳到了小女孩的头顶,红丝绸定在头顶,双手使劲地拍了起来,响声异常,快要震穿这单薄的房顶,响彻云霄了,就在这时,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凄惨,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的张局长不由自主地就跑过去抱起了孙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不怕不怕,“我要爸爸。”谁?这是谁?张局长睁大了双眼,僵硬的看着眼前这孙女,那个不会说一句话的孙女,那个自己疼爱至极的孙女,什么,她居然开口了,她说什么?随形的人也按捺不住了,不顾凳子的摔倒,不顾一旁的张翠花,都围了起来,“张局长,张局长,您孙女说话了。”“张局长,是她,是她说了话。”“这可真是神了,玉皇大帝显灵了。”

  6

  张翠花让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瞬间开口叫爸爸的事迹,没几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杨家峪的远山来客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杨翠花是一位神,一位天上最大的神灵,医院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在她的麾下几乎不算事。

  张翠花家好像天天过节,每天上午都有戏班子的咿咿呀呀来歌功颂德,鞭炮声响彻天空,迎来朝阳,锦旗招摇,每一堵墙都在旧貌换新颜。

  … …

  没几年光景,张翠花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土墙变成了亮闪闪的瓷砖墙,平房也重建成了时兴的小二楼,大儿子王晓天都已经小学五年级了,学*甚好,担任了班级的学*委员,老师都夸他说以后能考上清华大学,女儿清芬呢,越长越漂亮,时不时的又喜欢嬉笑的人说让她长大了嫁给自己的儿子,每当这时她就说不要不要,躲闪的姿态惹笑了众人,她的丈夫王宝金却完全沦落成了一个家庭主夫,每天起早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收拾家务,闲暇时候还在隔壁的一个废弃的小院里喂了几头猪,按他的说法总不能闲着,多少能为这个家庭添置点,对于养猪这件事,张翠花一直都是不太情愿的,她现在的香火钱,随心钱足够让这一家人过上小康生活,她需要丈夫做的,只是收拾好这个家,照顾好孩子就行。

  秋风佛面,硕果丰收,蔚蓝的天空大雁南飞,这一切平静伴随着张翠花婆婆的离世,突然显得苍白起来,虽说是婆婆,但更多的应该是师父,是祖师,是救命稻草,张翠花伤心极致,但她没有哭泣,她知道,婆婆也是一位神,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她只是肉身的离去,她会在天堂里尊享人间烟火,她会庇佑她的子孙后代,在一场法事之后,婆婆土葬了。为此张翠花决定闭关几天,她需要修养。

  但杨家峪的人,无不怀念她。

  时间就是治疗心伤的最好良药,十四天之后,张翠花又开始了她的事业奔波,一家人归于平静,按部就班,那些重复上演的故事,还有良好的结局,每一天都在展现。

  7

  生活呀,就是一个大舞台,人人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但谁也不知道十年磨一剑是多么大的勇气支撑。

  疏忽一闪,王晓天都要高考了,这一年夏天,植物园的荷花开了一地,艳美独特,光鲜亮丽,录取放榜的时候,扑通一声,他因为落榜,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张翠花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围了好几圈,救护车渐渐远去的汽笛声告诉她,这是另一生命开始的讯号,但晓天从来都不信命,从来都不信。

  张翠花失子心切,疯癫的神情呆若木鸡,她不要任何人的搀扶,不听任何人的劝告,拖着长长的步伐,沉重的走在这飘荡的小湖边,她走啊走,走啊走,走到夜幕降临,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一个世界暗淡无光,突然左腿打弯,身子一倒,像一座丰碑一样,栽倒了湖里。

  湖水四溅,像极了那时飘落的杨花。

  … …

  一个伟大的人,一个伟大的神灵,就这样陨落了。

  8

  后来的杨家峪,茶余饭后,人们说起杨翠花就会竖起大拇指,那可是玉皇大帝显灵,曾经让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开口说话,曾经带给那么多人福音,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她的名号;但也有人惋惜,说杨翠花这一生啊,关顾着给别人算命了,却没来得及给自己算了算,算了算了,人都走了。

  走了就走了罢。

   2018 / 5 /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