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回家,心中是有所期待的,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前两年不回家多以上班搪塞过去,实际上如果要回家是可以的,调班便可以做到。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外婆外公不在老家了,心中也就少了一些回家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长大后的自己,再也找不到儿时的年味。至此,一顿团圆饭的意义在我的心里便荡然无存。 从成都到内江也就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整个过程我都是恍恍惚惚的,头昏脑涨。当车开进乡村水泥路,窗外熟悉的一切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贴着窗,像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一样深情的注视着。这一切就在眼前,多么简单的故乡啊!多么认真的我啊! 就这样,看着曾经所熟悉的一切,我的心情慢慢平复。只是简单的看着,偶尔注意前面来人是否认识,偶尔看着鸭子悠闲的游在水田里。这种感觉让我感觉到了此时此刻的真实,就像当初自己每次走过这里一样,从不会知道原来路过也是值得怀念的。我和生长在这里的人们一样,都是这方水土所厚养的生命,身体里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来自这里,它年也将在这里腐烂为泥。 一路上,哥哥和爸妈见着熟人便停车热情打招呼,这种招呼区别于我所见过的那些客套招呼。爸妈的招呼是发自内心的,我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中感受到。而我并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有些高冷。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分不清辈分,比如见到长辈我不知道叫表叔或者表叔公,其实按照这种方法,小队里所有的人都能叫得像一家人。 车停了,家到了。房屋外墙没有水泥的粉刷,也没有在房屋正面贴上白净的瓷砖,这让我总觉得房子并不美观。妈拿出钥匙,去开门,我下车帮忙去提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些物品都是些爸妈不愿意扔的东西,非要带回来。连续几趟来回,车被搬一空。这时我已经在楼上,妈在楼下厨房叫道:宋骏二娃,你们哪个去挑点水?我不假思索便应道:我去。屋前不远的那口水井已经有些年月了,打我记事起它就存在了。挑水路程不远,但是从水井到家都是往上爬坡,需先走一段小路,然后沿着泥巴马路走一会儿,然后再上一个小坡直达厨房。 来到水井前,揭开井盖,右手手腕还未痊愈,不能使劲。井里的水已经比较浅了,我左手提着水桶,俯下身趴在井沿边,装满水桶一鼓作气提了上来。许久未挑抬重物,两桶水压在肩上有些刺痛,我不得不小跑起来。待到把水倒进水缸里,我已经气喘吁吁。连续几次重复,肩膀处火辣辣的刺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此时我心里是很挂念外婆家的房屋的,毕竟我活的二十七年中,有一半左右的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我向妈打听外婆家房屋的情况,妈说去的路上全是杂草,人很难通过。当时我不以为意,以为妈说的话有夸大的成分。直到去泸州看完外公外婆后,当我走在那些路上,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不已。荒芜的田地和那条窄窄小路,都在茂密杂草的覆盖下。齐腰的杂草让我寸步难行,有的地方,杂草甚至能淹没我一米七的身高。终于,我一路用手先推开茂密的杂草,然后用脚将杂草踩倒,反复如此,终于走了出来。我站在高处,看着刚才所经过的那片松树林,心中已打定主意,回来时要在松树林里休息会儿。 其实我当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对于物是人非和人去楼空我总会更加伤感起来。来不及多想,我继续向前,前方的路除了一小段有人走过的痕迹外,其他的路段同样被杂草所覆盖,所幸的是杂草不如先前那般茂盛。越来越接近,我有些紧张,我想到了外婆家的那条狗,每次放学回家走到这里时,它都会飞奔着迎接我。转个弯,终于看到外婆家了。由于竹林太过茂密的缘故,看得并不清楚。 我的脚边是一块外婆以前栽种蔬菜的土,记得我刚从安徽回来时,第一次看见外婆的地方就是这里,那时我只有五岁左右,我走在前面,外婆当时就在这块土里弯着腰劳作着,她看见我,起身对我笑着。至今,外婆起身的那个动作一直定格在我的世界里记忆里。 看着眼前的路,我停了下来。我有些失望,这安静的荒野只有我一个人,突然我感觉到孤独和迷茫,就像这眼前的杂草,疯狂的诠释着岁月的无情。 四周的一切都改变了,外婆以前的邻居老舅公和老舅婆自从外公外婆搬走后,他们也搬走了。屋顶的黑瓦还是那么显眼,有些房屋由于缺少整修和护养,已经开始坍塌。墙上全是雨水的痕迹,碎瓦片堆在地上。让这里的安静变得有些死寂。 终于,我走到了外婆家的竹林边,这里有一块土地,儿时我喜欢在这里种上一些东西,如白菊花和血皮菜,也栽了鱼腥草,还有一棵柚子树,至今已经长到三米高,枝干有我手腕粗细。其中最让我有收获感的是曾经栽种的红薯,将红苕藤剪短,插在土里,如此就行。意外的是我来挖红薯时红薯竟有长到拳头般大小的,这让我欣喜不已。 走进竹林,风声混杂着竹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天空被头顶上的竹林所笼罩,偶尔有几片竹叶旋转着飘舞,而后和我一般心有不甘的落在地上。 地上的竹叶已经很厚了,像一层被岁月剥落的泥沙,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有种踏空的错觉,这种错觉偶尔会像一把尖刀刺痛我的记忆。穿过竹林,我看到了外婆家的坝子里全是杂草,比来时路上的杂草更加疯狂,更加泛滥。其中还长着几棵小树,我甚至不能通过。我闭上眼,心中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两年多的时间,如此巨大的改变让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听外婆说,老舅公和老舅婆都已经仙逝,再想想外公外婆和前两年的样貌差别,让我不得不承认外公外婆是真的老了。 站在坝子边,我并未再向前走。我四处打量着周遭一切,并不时用记忆去对照眼前的一切。坝子边是三棵樱桃树,它们也老了。樱桃树旁边是我栽种的两株葡萄,一株是青葡萄,一株是紫葡萄。它们的藤蔓都很粗壮,只是因为无人打理,它们东倒西歪,毫无章法。我心里暗暗决定,等爸妈回老家住了,我便把这两株葡萄移植到家里。记得栽种这两株葡萄时我正龙市镇念高二,那年正好是二零一八年,未曾想到我和这两株葡萄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 坝子边是一间偏房,里面是一个厕所,旁边便是养猪的猪圈,我仿佛看到外婆站在猪圈外,手里拿着一根破竹竿,对着新买的猪崽叫喊着:屙屎屙尿下面屙。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猪圈再过来时牛圈,外公以前养着一头水牛,每到要插秧的时节,外公就会牵着水牛去给人犁田,外婆则负责拿着镰刀,背上背篼漫山遍野去割牛草。犁田是根据“挑”来算钱的,简单来说就是能生产出一挑稻谷的面积为一“挑”,犁田有额外的收入,正因为如此,每到过年外婆才会有都会为我和哥哥买上一套新衣服新鞋。 我走到大门前,想进屋去看看,可惜的是没有人为我开门。闭上眼,屋里的一切我都能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快速还原。从物品摆放的位置到几张桌子椅子,再到水桶和碗筷,再到我贴在墙上的那些海报,所有的印象都是清晰的,静止的,似乎从未改变。 走到门前,我轻轻的敲了几下门。门里没有人应答,我又敲了几下,还是如此。当我第三次抬起手准备敲门时,我迟疑了,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而后缓慢的放下。明知道外公外婆去了哪里?我还是在心里问自己:他们都去哪儿了? 此时心已经如死灰,杂乱的思绪变得有些麻木。我在原地踱着步,却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可能还在等外婆做一锅醪糟鸡蛋汤,我可能还在等外婆拉着嗓子喊二娃吃饭了,我可能还在等有人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终于,我还是决定离开了,心情有些沉重,一路跌跌撞撞。外婆家的房屋离我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就像我站在原地不动,外婆家的房屋离我越来越远。自始至终,我都相信我还在原地,只是外婆家的房屋裹挟着时间离开了而已。 松树林又出现在了眼前,这片有几十棵松树的松树林在山风中呼呼作响,远远看去,阵阵松涛轻轻翻滚着,从十年前翻滚到十年后,又从十年后翻滚到现在。 走进松树林,松针不时掉落,像根生锈刺,扎在地上。也像根被岁月斩断的线条,明知道不可能再回到记忆里,却痴痴的向岁月靠近。我背靠着松树坐下,眺望着远方。山风还在吹拂着我的脸庞和这片松树林,我闭上眼,松涛在岁月的河流中拍打着岸上的我,我沿着岁月的河流一路前行,松涛依旧,而我身心疲惫,白发苍苍。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三日于成都,竹鸿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