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上柳畔 卧室的窗外是邻家的小院。每年中秋的时节,小院围篱边上的那棵柿树挂满了喜庆的红色。虽说小院子的景致不仅仅只有那棵柿树,整齐碧绿的菜畦,几棵香椿,将小院子点缀得质朴静谧而有生机。唯有那棵柿树吸引着我的眼球。 入秋以后,透过卧室的玻璃窗,总能看见小院的女主人把柿树拥挤的枝叶修剪整齐。青里透红的柿子高高的挂在枝头。女主人的一对小儿女在树下快乐地玩耍,发出无邪的笑声。小院子的老人,背着手,仰望着满树沉甸甸的柿子露出慈祥安逸的笑容。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场面,丰盈着小院的秋天。 这是我多年以来对窗外小院子里熟悉的印象。 我的三年国外工作完满结束,恰逢在中秋前夕回国。几年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可以好好地呆在家休息数日。清晨,拉开窗帷,对面小院子里红彤彤的柿子呈现在我的眼前。只是树叶儿似乎凌乱了许多,墨绿色的叶子上有些灰蒙蒙的尘色,小院子里不像曾经那样整洁,枯叶散落。 这时,小院后屋的门打开了,老人缓慢地走出来。我一眼的感觉,老人看起来比几年前苍老许多,白发明显添加了不少,身板向前佝偻着。后面紧跟着出来两个少年,他们是老人的孙子孙女,身材比三年前长高很多,眼神却透出一些哀婉的忧郁。女孩大约十七岁,男孩大约十四岁,青春年少的花季,脸上本应该洋溢着青春灿烂的笑靥,而眼前的两个小孩少了曾经无邪的欢愉,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色。我的心里突兀一丝异样的预感,这不是我以前看到的样子。 中午吃饭时,我随意地问了妻子,她叹息地告诉我小院子一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听了之后我唏嘘不已。 两年前,外地来了一个包工头承包城里道路上的绿化工程。由于工期很紧,他在附近城郊的村里招揽很多人干活,小院子的女主人阿芳便是其中的一个。每天包工头都会开着宝马轿车到工地检查施工情况。阿芳性格开朗,勤劳肯干,又能说会道,深得包工头信赖。没多久阿芳就被提拔为领班,工资自然也比其他人高出不少。阿芳有些沾沾自喜,晚上回家就把这些事告诉了丈夫阿强,阿强也为她高兴。 阿芳原本一直在家里忙里忙外,照顾着两个孩子上学。前些年,婆婆应中风得了偏瘫,整天需要公公侍候着,家里的的大小事,只能靠阿芳搭理,阿芳把屋里院后整理得清清爽爽。丈夫阿强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大的本事,但是勤勤恳恳,也没有其他坏的毛病。阿强在妻子娘家姐夫承包的工地上收发材料 。两口子的感情是融洽的,虽说生活上不是特别的富裕,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渐渐地两个孩子大了,阿芳空闲的时间多了,她想出去干点活补贴家用。 自从当了这个领班之后,阿芳和那个承包绿化的包工头老曹接触的机会多了。老曹出手大方,时常给阿芳买些好吃的糖果等礼物。起初阿芳不好意思收,老曹说因为她在工作上的热忱,送点东西是对她的奖励,阿芳听了心里热乎乎的,感觉老板很器重她。 阿芳以前不太注重衣着打扮,老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公司领导经常来工地检查工作,领班要注重形象,并给阿芳一些钱让她买些像样的衣服。阿芳也觉得自己的穿着很土气,就用老曹给她的钱购置几件时尚的衣服,还抽空把头发拉直了,去美容院做了面膜,一段时间后,脸色的确白嫩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了。 老曹经常开着他的宝马车带阿芳以观摩为名去别的工地,有时忙的过了吃饭时间,便带她去饭店,两个人边吃聊家常,老曹挺着他的啤酒肚有意没意地问阿芳家里的情况。起初,阿芳单独和老板一起吃饭时,心里有些不自在的感觉,毕竟是孤男寡女的,但是曹老板的随和打消了她的顾虑。时间久了,她被老板的豪爽而又健谈的魅力征服。渐渐地,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彼此的称呼变得不同一般的亲昵。阿芳冥冥之中发觉自己一时见不到曹老板,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的眷念。 阿芳丈夫干活的工地离家较远,家里没有什么事一个月难得回来一两次。晚上,阿芳安顿好孩子们休息,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常会有一种莫名的寂寞。这种感觉是以前没有的,而且会不自觉地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并非是丈夫阿强,而是那个曹老板。有时,她会情不自禁地把阿强和曹老板放在一起比较。感觉阿强和曹老板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不论相貌,财富还是能力,阿强是无法和曹老板相比的。白天,干活的时候,她总会偷偷地瞄上老曹几眼,两个人的目光相视的时候,阿芳会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似乎与日俱增。想到这里,阿芳总会有些心烦意乱。 其实,老曹看到阿芳的表情心知肚明,他对阿芳的好感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欲望。阿芳三十五六岁,鸭蛋脸型,匀称的身材,有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和丰满。他暗地里在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把这种欲望变成现实。不过,他的想法只能是一种脱离不了现实的欲望。虽然他的妻子相貌比不上阿芳,也没有阿芳年轻,但是,妻子是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和他结婚的,夫妻俩共同经历多年的打拼才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再说妻子泼辣的性格,他明白如果产生婚变,他不会有好的结局。因此,他很清楚他和阿芳之间只是需求,不会有更深意义上的发展。这一点他把持得住。 老曹琢磨着更深层次与阿芳相处的契机,阿强不常回家,这给老曹和阿芳接触提供很好的机会。只要丈夫阿强不在家的日子,老曹就会时常打电话,约阿芳出去吃饭。阿芳的心里是矛盾的,一边难以割舍曹老板的热忱,一边还要顾忌家里人的怀疑,暗地里还有一种对阿强不忠的罪恶感。然而,在老曹的热情邀请下,阿芳由原来的推辞,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幸福的渴望,起初她想只不过是和曹老板吃吃饭而已,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发生。 一次,曹老板的一个项目完工。由于工程顺利,曹老板赚了一笔钱,他打电话给阿芳,让阿芳通知所有的员工中午在一家有点档次的酒店聚餐。阿芳按照老板的指示通知了所有人。酒席上,曹老板向员工们敬酒表示感谢,并特别表扬了阿芳领导有方,多敬了她几杯酒,平时不喝酒的阿芳有些醉了。等员工们散尽,曹老板看阿芳醉意沉沉,说去宾馆给她开个房间休息一下。阿芳晕乎乎的,只是对着曹老板微笑着,曹老板搀扶她送进了酒店的房间。阿芳躺在床上睡意朦胧,嘴里呢喃着,曹老板别走,陪我聊聊天。曹老板欣然答应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阿芳高高挺起的胸脯和脸上泛着醉意的红晕,有种说不出的冲动。他试探着用手抚摸阿芳发烫的脸,阿芳没有动,只是迷迷糊糊地说,老板,你真好。老曹感觉一股热辣辣的火在体内燃烧,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股无形的欲望冲彻他的头脑。 当一阵激情燃烧之后,阿芳突然从醉意中醒来,她心里慌乱得很,羞耻和悔恨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老曹看到阿芳痛苦的表情,说了一大堆对不起的道歉话语,并他把善于风情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终于把阿芳最后一道心里防线彻底击溃了。羞耻心在欢愉的激情中飘向九霄云外,她已经忘记了丈夫阿强和两个孩子。那一段时间,阿芳有种度蜜月的幸福感。然而,有时又会在内心深处谴责自己,她已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潭中。 欢愉的日子如春天里的桃花一般绚烂多彩,然而,三月的花期虽然是丰盈的,也是短暂的。当倒春寒飒飒的冷风一夜吹过,终将那浮动的花瓣吹落满地。不再有人去怜悯那丢落的残花败柳,甚至会有人吐弃它玷污了身边的世界。 当阿芳暗自沉醉于花前月下的幸福时,为人不屑的乱情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暴露于熟悉的人眼里。虽然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每当老曹提出约会,阿芳就会提前和公公婆婆说娘家有事,晚上不能回来了,孩子由爷爷照料着。老人也没有怀疑的念想,媳妇娘家有事,白天没空去,晚上回娘家也是理所当然的理由。然而,她刻意装扮的粉唇和时尚的衣着打扮出卖了她。一天,阿芳一大早在上班前,她如法炮制地对公公婆婆说晚上去娘家有事不能回来。婆婆坐在轮椅上不露声色地应承着。等阿芳走了之后,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对老头说,听前村的王二婶说,她有天傍晚去市里的超市买菜,看见阿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挽着手臂进了旁边的宾馆,两个人看起来不同一般的亲热。要是阿芳真的做了不知羞耻的事,可真的是作孽哟。老婆婆说完老泪纵横。老公公的脸色立刻气得发青,双手抖擞得厉害,他看阿芳近些日子穿装着粉的进进出出,不像以前那样朴素的打扮。他本来就有些狐疑,但是没有言语。他可不能因一时的冲动,做出错误的结论,这些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于是,他暗地里思量着证实事实的真相。 傍晚,阿芳没有回家,阿强的父亲打电话给阿强让他去老丈人家一趟,阿芳一大早说她回娘家有事,到现在没有回来,让阿强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阿强接完电话后,处理好工地上的事,骑着摩托车去了他岳父岳母家。
到了老丈人家,阿芳父母正在吃晚饭。阿强问岳母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阿芳娘说没有事啊 。阿强问,阿芳呢?岳母说阿芳没有过来啊。阿强感到很奇怪,明明父亲打电话给他说阿芳回娘家了,可岳母说阿芳没有来过。岳父岳母让阿强一起吃晚饭,阿强说在工地吃过了,便和老两口打了声招呼骑车回家了。 阿强回到家,两个孩子在房间写作业。阿强问女儿,妈妈回来没有,闺女说妈妈去姥姥家有事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阿强弄的一头雾水,他去父母的房间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抽着烟一声不吭,母亲坐在轮椅上叹着气不说话。在阿强一再追问下,母亲流着泪,把从外面听到的关于阿芳的那些事告诉了阿强。 阿强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听到母亲说的话脑子轰得一下,气得发抖。他恨不得立刻找到阿芳,把她和那个男人狠狠地揍一顿。老父亲赶忙劝住他说,现在是真是假还不知道,等明天阿芳回来再说。阿强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阿芳,对方的手机关机。阿强感觉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阿芳以前的形象在他的心里荡然无存,他没想到阿芳竟然如此无耻卑贱。 这一夜,阿强没有合眼,房间的地上到处都是烟头,他连续打阿芳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他恨不得马上找到阿芳宰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父亲一直在门口守着不让他出去。 第二天一早,阿强要去阿芳的工地,被他的父亲阻止了。父亲对他说,你现在找到她,她也不会承认。今天晚上,等阿芳回来,把她的父母叫过来再说。 下午,阿强的父亲打电话给阿芳的父母让老两口稍晚过来叙叙话,阿芳的父母不知道什么事,答应晚些时间过来。天刚刚黑下来老两口就过来了,两对亲家先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没多久,阿芳向平常一样回来了,穿着刚买的衣服,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一大堆。她看见自己的父母亲都来了先是一惊,然后又看见丈夫凶神恶煞一般地盯着自己。她立刻明白即将要发生的事。一句话没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阿强在岳父岳母面前强压着怒火用粗重的声音对阿芳问道,你昨晚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芳好像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说道,什么事?干嘛发那么大的火。阿强满腔怒火一下子发作起来,你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以为我不知道? 阿芳的父母看气氛不对,赶忙问他们怎么回事?阿强歇斯底里嚷道,让她自己告诉你们。阿芳的母亲慌张地问亲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强的母亲无力地坐在轮椅上流着眼泪说道,亲家母,是我老婆子作孽啊。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些事啊。然后,把村里人告诉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阿芳的父亲听了这些话,如同亲家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的颜面扫地。忽地站起来厉声问道,阿芳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阿芳知道掩盖不了事实,大声说道,我就这么做了,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谁让他没本事。 阿芳的父亲肺都气炸了,伸出巴掌狠狠地??了阿芳两个耳光。骂道,不知羞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老子的脸让你丢尽了。说着还要打阿芳被亲家公挡住了。阿芳的母亲走到阿芳跟前哭着说,阿芳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难道你不懂吗?你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了? 阿芳的母亲转过脸对阿强说:阿强啊,阿芳做出这种事,妈给你赔礼道歉,我让阿芳决不再犯这个错了,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阿强悲愤欲绝地说:妈,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我一向对阿芳百依百顺,可是,我是一个男人,我在一个女人面前,连最起码自尊都没有了。她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让我在身边的人面前永世抬不起头,这样的婚姻我宁愿不要。如果你们要逼我,我选择离开这个家。 说完,阿强骑着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冲向黑暗中。 阿强的父亲叹息地摇摇头对亲家公说,别理这混小子,过几天就好了。 阿芳的父母再次向阿强的父母赔礼道歉,没有理会阿芳,然后蹒跚地回去了。
阿强走后,阿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两个孩子看到家里吵吵闹闹的,写完作业,没有吃晚饭,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阿芳忽然感觉自己如临万丈深渊,她不再有刚进家门那种轻松的心情,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此时,她觉得自己如同做了一场没有灵魂的梦,梦醒来时,她就在悬崖的边缘。回不去的梦,走不出的现实。她这时才真真切切地发觉自己毁了自己生存的资格,不能埋怨别人。她没有理由责怪阿强,如果用一念之差给自己辩护那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她内心世界里追寻所谓的“幸福”应是在骨子里扎了根的,终究在不合时宜的年龄走出了这一步,触碰了传统的道德。 阿芳恨死了现在的自己。其实,她的心还没有走远,她的心还在家里,她爱两个孩子,舍不得他们,这是母性应有的慈悲和善良。她无助地哭泣着,这忏悔的泪滴也许打动不了任何人,但是她必须要打动一个人,那就是她的丈夫阿强。因为没有阿强的谅解,她在这个家里将毫无生存的意义。于是,阿芳带着微茫的希望打电话给阿强,但是电话的那头一直没有人接。她只能给阿强发个短信:你要是不能原谅我,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家。其实,她此时发这样的短信所得到回答应该是她能够预测到的。对于一个固执而又自尊的人来说,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不计后果的,阿强就是这样的人。你可以骂他无能,也可以说他懦弱,但是你不可以触碰他作为男人自尊的底线。 阿强很快回了她短信: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此时的阿芳如同做噩梦一般的煎熬,她悔恨自己在感情的问题上走出错误的一步,以至于无法挽回。她原本以为她和那个曹老板之间的事,只要不影响各自的家庭,就会相安无事。事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的所为已经触犯了传统的道德底线。特别是他们这一代人还一直传承着老一辈人的思想,不像当今社会的年轻人对男女关系看得那么平淡。这就是贪图虚荣和抵制不过利诱尝到的苦果,如今她后悔莫及。 阿芳呆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她连续不断打电话给阿强,希望得到阿强的谅解。然而,对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她的心里如隆冬的冰一样寒冷。没有阿强的谅解,她在这个家里的感觉是凄凉的,公公婆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们无法解决她与阿强之间的纠葛。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有种恐惧的表情,可亲而不可近。 这几天,曹老板打过电话给阿芳,她一直没有接,后来他从和阿芳一起干活的人那里知道情况后,发短信给阿芳,劝慰她想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阿芳没有理会他。她恨死老曹了,如果没有老曹的出现,她的生活会像一湖平静的水,虽没有激情四射的波澜,但会是一片宁静的港湾。她更恨自己的虚荣让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泥坑。 几天过去了, 阿强一直关机,阿芳感觉心灰意冷,她无望地打开手机,发短信给阿强:阿强,在家的这几天,说实在的,我舍不得孩子,舍不得这个家。我一直盼望着得到你的原谅,最终,我失望了。这一切不能怨你,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你回来吧,希望你以后照顾好孩子,照顾好爹妈,照顾好自己。 阿芳给阿强发过短信的第二天起得很早,烧好早饭后,她把两个孩子送上学,打开后院的门,看了看郁郁葱葱的柿子树,树上结满了青涩的柿子。她用剪刀把柿树上多余的枝枝叶叶剪掉,露出喜人的柿子。这棵柿子树还是在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栽下的,那时候两口子结婚才四五年,家里条件差,每年中秋时节,两个孩子看见村里的孩子吃着鲜红的柿子,回家跟着阿芳要柿子吃。阿芳从花木市场买回来这棵柿子树,阿强把它移栽在后屋的院墙边,阿强经常给柿树上肥浇水松土。两年后,这棵柿树到了中秋的时候嫩嫩的枝干上居然结出了红彤彤的柿子。把两个孩子乐的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们家有柿子吃了,柿树是我妈妈买的,我爸爸栽的。阿芳每每看着孩子们吃着鲜红的柿子,心里都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今天,阿芳再次站在这棵柿树下,她的眼里流下了苦涩的泪水。她回到屋里把孩子们的房间打扫干净,床单弄得整整齐齐。然后,洗了洗带着泪痕的脸,梳理一下头发,带着简单的行李走了。 阿芳走了,她在外面是怎么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说阿芳走后家里发生的事。 阿芳出走的那天,阿强的父亲一大早推着阿强他妈出去散步,回来后,老两口发现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阿强的父亲看媳妇的房间门敞开着没有人,房前屋后找了个遍,没有看见阿芳。他感觉不对,最后在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一个字条,是阿芳留下的:阿宝(备注阿芳的儿子)的爷爷奶奶,我对不住你们,也对不起阿强和孩子,我给你们丢脸了。既然阿强不能原谅我,我只有走了。你们不要找我,我在外面你们不用担心。我走之前,已经和娘家人讲好了,他们不会来家里和你们吵闹的。两个孩子还小,我走后,他们只能靠你们二老照顾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孩子们好好地学*,长大后有本事过上好日子。虽然现在我没有脸面说这些,对不起孩子…… 字条上星星点点的有些潮湿,那是阿芳留下悔恨的泪水。阿强的父亲看着字条,心如刀绞,双手颤抖着,他哆哆嗦嗦地跌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随后,老人打电话给阿强告诉他,阿芳走了,让他回家一趟。阿强自从和阿芳闹翻之后,就离开了阿芳娘家哥哥的工地,他在离家不远的一家修理场干活。阿强接到他爸的电话后,回到家里。他爸把阿芳留下的字条递给他,劝他原谅阿芳。阿强把纸扔在地上,固执地说,让她回来除非我死了。阿强的母亲坐在轮椅上,哭着说:阿强,你这样执拗会有什么好啊?阿芳走了,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这可怎么好哟。 自从阿芳走后,阿强的母亲每天看着孩子们在悲痛中哭泣着要妈妈,她的心如刀绞,可又说服不了自己的儿子。老太太本来命如抽丝一样的脆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在两个月过后就匆匆离世了。 远在他乡的阿芳听说婆婆去世的消息悲愤不已,她让娘家人传话给阿强说回来吊孝,结果被阿强一口回绝。阿强狠狠地说,他母亲是被阿芳气死的,这让阿芳更无地自容。她时时刻刻地想念着她的两个幼小的孩子,每天都在煎熬中度日。我们不难理解一个母亲的思念之情,原本她是可以回来看看孩子的,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脸面对自己的孩子。生活竟是如此的折磨人啊,可这又能怨谁呢! 时间过去又是一年,有一天村妇联主任来到阿强家。她找到阿强的父亲,和他商议阿芳回家的事。听说阿芳要回来,阿强他爸又惊又喜。这一年多来,他们一家的日子真不知道是在什么滋味中过来的。他对妇联主任说,阿芳回来是好事,不管怎么说,她以前再错都是两个孙子的母亲,况且阿强现在也没有和别的女人结婚。只是要做好阿强的思想工作,免得节外生枝。妇联主任说这个工作她来做,说完走了。 晚上,妇联主任再次来找阿强,她把阿芳想回家的事,拐弯抹角地透露出来。因为是主任说话,阿强没好气拿话顶她,只是一个劲地抽着闷烟。妇联主任说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回话。阿强把烟头扔在地上说,不用考虑,我不同意。主任依旧耐着性子说不着急,想好了跟我说。说完话走了。 主任走后,老父亲低着声音对阿强说,阿强,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阿芳现在回心转意了,你就不要再执拗了,你不为她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毕竟她是孩子的妈。阿强不耐烦地说,爸,别说了,一提起她我就恶心。老父亲叹口气不吱声了。 三个多月的时间,妇联主任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劝说阿强让阿芳回来,都被阿强回绝了。本来她是替阿芳的父母来劝说的,没有办法她只好告诉阿芳的父母,阿强太倔了,她解不开阿强心中的结。阿芳的母亲听主任说阿强不同意阿芳回家,她凄厉地哭诉着:主任啊,不是我们脸皮儿厚,是我们阿芳现在有难啊,她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啊。当初,我和她爸也恨阿芳不挣气,给两家人丢脸。她刚出去的那会儿,我们都说她是自作自受,她一个人孤苦零丁在外面打工,我和她爸都不愿意见她。可如今,阿芳得了白血病,再不治病,她就没命了啊。再说,要是她的病治不了,在外面病死了,不成了孤魂野鬼了吗?她婶啊,你说我们老两口子总不能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主任被阿芳母亲的话震惊了,她决然地对阿芳的父母说,老哥老嫂子,你们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阿强。 第二天,妇联主任一大早就来到阿强家里,阿强正准备出门干活被妇联主任堵在门口。阿强不耐烦地说,主任,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要是还是阿芳的事就别提了,我急着要干活。 主任厉声说道:阿强,今天再有事也得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阿芳现在的处境吗?她生病了,白血病!再不治疗她就得死,你知道吗? 什么?白血病?她现在在哪?阿强一屁股瘫坐在摩托车上。 妇联主任缓和了语气说,在派县租的房子里。说着随手把准备好的通讯地址的纸条递给阿强。 阿强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骑上车,一溜烟地远去了。 当阿强在派县的一个旧房子里找到阿芳时,他看到阿芳又黑又瘦,两眼呆滞地看着自己,阿芳已被病折磨的不成人样。阿强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心里涌入一股酸酸的感觉。两个人互相对视着,曾经熟悉的人,如今变得生分了,真是造化弄人啊。阿强拉着阿芳的手,阿芳拘谨地往回收,病弱的躯体早已没有曾经的风华。 阿强把阿芳搀扶上摩托车,随后骑车送往省城医院。阿芳无力地靠在阿强的后背上,她的眼里留下久违的热泪。此时,魂牵梦绕的感觉似乎脱离了她的躯体,在她的眼前浮动。 阿强把阿芳接到省城医院住院治疗。由于阿芳生病的时间长了,病情严重。医生说要开刀化疗,费用很高。阿强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阿芳的病治好。 在阿芳住院期间,阿强没日没夜地陪伴着,周末时有孩子们陪护,自己抽空出去干点活。 这个周末,阿强正在修理厂忙乎着,突然医院打来电话说阿芳有异常情况,让他抓紧过去。他来不及换衣服急匆匆骑上车奔向医院。 那一天,天色阴沉沉的,天空下着雨。阿强心急着医院的阿芳,他把摩托车加速行驶。雨慢慢地大起来,雨水在阿强的眼前流淌着,他竭力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忽然间,前面的十字路口,一辆货车急转弯刹车失灵,撞上了阿强。阿强被重重地摔在老远的路上,顷刻之间,鲜血夹杂着雨水从他的头部流了出来,染红了道路。当班的交警立刻调来救护车,肇事司机和几个民警把阿强送往最近的省医院抢救。民警们通过阿强的手机及时联系到阿芳,并把阿强遭遇车祸的情况告诉她,让她抓紧时间过来。阿芳此时在省医院治疗,她接完电话,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痛苦地说,阿强,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啊,你一定要挺住啊。陪护的女儿儿子听说爸爸出车祸的事,哭着赶忙打电话给爷爷外公外婆,随后搀扶着阿芳向手术室走去。 数小时过去了,主治医师打开了手术室门。阿芳颤巍巍地问,医生,孩子他爸怎么样了?主治医师用低沉的声音说,很遗憾,伤者由于脑部受到重创,失血过多,虽经抢救,生命特征已经停止。希望家属节哀顺变吧。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在这落雨的季节里止步了,想想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啊。 阿芳听到医生说阿强死了,一下子昏厥过去。护士赶忙把阿芳送往急救室。留下两个孩子痛哭流涕地呆在急救室的走廊里。 没多久,孩子的爷爷,外公外婆以及至亲匆匆来到医院。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呆了。接着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随着雨声一起宣泄在医院的上空。此时,我们不得不被这样的局面深感悲痛。 接下来的几天,办完了阿强的丧事。我们不愿再描述阿芳一家人悲痛欲绝的殇情。逝者已矣,生者之痛无以言表。 此后,阿芳没有听医生的话继续住院治疗。自从阿强死后,她的心如死灰一般地悲伤。加之自己身患绝症,她早已失去了生的渴望。她已力不从心顾及身边两个幼弱的孩子,她的心沉沦于自责的深渊,或者说,她的心已经死亡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望的时间里煎熬,唯有死亡才能解决她心中的痛苦,唯有死亡才能洗白她灵魂世界里挥之不去的忏悔。 阿芳知道生命的终点对于她只是明天或者再多一点的时间。除了两个孩子,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然而,现在她已经没有能力去疼爱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想到这里,阿芳干枯的眼里滴下绝望的泪水。她多么想重生一次,好好去爱她的孩子,去爱她的爱人,去爱她的父母和亲人。然而,这只能是无法复制的奢望了。时间给予她真的不多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化疗造成的头发脱落,头上只有稀稀拉拉屈指可数的头发,一副病态的脸上布满了褶子,一个正是壮年时期的女人竟然被病魔和突发的灾难折磨成老妪的模样,不能不令人惋惜。 此时,我们谁也不会也不该指责阿芳什么,她在走出误区之后依然能秉承着数千年来中华传统的美德。只是痛心阿强在壮年的岁月里失去了生命。然而,我们通过他们不该发生的经历中,感受到阿强在大是大非面前那颗宽厚而真挚的心依旧在跳动着。他是值得尊敬的。 几个月之后,阿芳的生命如耗尽油的灯烛,在人世间熄灭了,结束了她快乐与悲哀的短暂一生,留给老人和两个可怜的孩子无尽的悲伤,但愿走入误区的人们从中醒悟出来,给家庭留下一片净蓝的天空,因为孩子是无辜的,他们需要温情的呵护。 窗外的柿子树,在中秋的阳光下,依旧散发着生机。火红的柿子一如既往地挂在枝头绚烂着。我在压抑的思索中抬起头,仰望秋日天高云淡的蓝天,它依然是那么的纯洁高远。 这时,隐约地听见小女孩低婉的歌声: “阿妈,真的好想你, 后院的柿子红了, 你在我的心里还是那么美! 春天树芽绿, 叶儿相依依, 你的秀手不停息。 夏日风儿稀, 柿树叶儿密, 我的心儿在云上飞。 阿爸,你不用再牵挂, 后院的柿儿熟了, 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秋天月儿新, 柿子红院里, 爹娘的身影不分离。 冬天雪纷飞, 鸟儿无踪迹, 好想来日再相聚。” 写于2018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