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 已是初冬,走在冷风吹拂的长江边。长长的滨江路流光溢彩,恍若十里洋场。朋友聚会,高朋满座,大家欢歌笑语满面欢喜。可现在,我想在这个冬天,这个寒冷的夜晚,独自,走走。 滨江路林荫小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却少有人高谈阔论。偶尔有风吹过的声音带来几声轮船的鸣笛。散步的人三三两两,老年人却多一些。一切显得似曾相识。我起了我的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一双大长腿走起路来尽显军人本色。他是急性子,总希望把事情用最短的时间做完做好。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们到山坡上放风筝,他高大的身躯,长长的步伐,我们用力的奔跑在他身后,显得吃力万分。父亲三步当两步,拉扯我们用最短的时间登上山坡。山真高啊,远处弯弯曲曲的小蚯蚓是公路,星星点点的是远处的小山。春天的山坡花开的特别灿烂,淡淡花香引来阵阵彩蝶。一阵风起,父亲像天安门升旗的旗手,风筝在他手中似旗帜一样飞扬在那个春天的天空。父亲拉着风筝的线,跑啊,跑啊,我们在后面小屁虫一样的追啊追……脚步那么长,父亲像风一样快,我们扮演着追赶的角色。 父亲的步伐像风一样,而我的求学时代却想像风一样自由。当我年近中年的父亲步伐急促的四处求生的时候,十六岁本该上课的我,却正在校外的江边和同学漫无目的的散步。 记忆中的父亲, 走路总是风风火火,两臂生风。父亲猛然出现在我面前,吓的我几个同学后退几步。还是那个陈旧的布包,还是那大大的步伐。孩子,书掉在家里的墙缝里了,我怕耽误你学*…… 父亲捧出几本陈旧的书本,眼巴巴的看着我。我红着脸,低着头,发现父亲光着脚,裤腿上还有泥渍。我对父亲说,你来做什么,这些书没有用了。我伸手没有接住,江边的风吹的猎猎作响,书页四处翻滚。沙子刮进了我的眼睛,我用力的揉着发红的眼。 父亲书读的少,很爱惜我的书本。后来我知道那些我胡乱划写的书籍他视若珍宝,他会用橡皮擦小心翼翼的擦拭,然后像小孩子一样吹掉黑渍,书壳掉了他会用白纸糊好,里面的书页皱了他会一页一页抚平压好……在他这种近乎虔诚的感召下,我回到家,搭着梯子,去把那些胡乱塞在各个千奇百怪角落的书本找出来。可结果不小心,我被潜伏在屋顶一个角落的马蜂窝蛰了。 我家离镇上的医院有点远,这是怎样的二十里路啊,我伏在宽厚的背上,父亲像马一样奔跑在崎岖的山路,我却感到异常安稳,父亲的头发上挂着热腾腾的汗珠,像雨点一样扑打在我脸上。 到了医院我的身体迅速的肿了起来。不知父亲从哪里搞来一碗热汤。父亲边吹着热气边将一勺热汤往我嘴里送。我下意识一掌推过去,热汤洒在父亲脚上,起了明亮的泡。父亲疼得嘴角抽搐,眼睛却笑了,说,你能动就好了。很多年后,父亲生病住进医院。那个实*的护士一连几针都没有扎进血管里。我一把推开她,将热毛巾敷在父亲的手上。对护士大吼,你能不能学好了再来扎?我说完,猛然记起那年父亲也曾这样粗暴的训斥过为我扎针的护士。 我们有时一路奔驰,也走走停停。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父亲老了病了,我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工作说忙不忙,清清闲闲却杂务缠身。离家不远,我回家次数却不多。每次回家好像例行公事,似是而非的叮嘱,饭后多散步,不要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好像对自己子女的唠叨。然后,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转身,出门。 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好像就只剩下周末了。到时间父亲总和我一起去接我儿子放学。儿子调皮,回家的路和爷爷打打闹闹。这时,我忽然发现,我的父亲已经追不上我七岁的儿子,父亲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不堪,呼吸像老旧的风箱嗤嗤作响。不懂事的孙子自顾自的尽情奔跑,边跑边叫,爷爷老了,追不上我。我想起来了,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在前面用力的跑,父亲总和我保持几步的距离,我也是一边跑一边叫,追我啊,追我啊…… 乡村的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城市的立交桥弯弯转转,夜晚农田的萤火虫起起落落,黄昏的街道路灯星星点点,他们尽情的追逐,尽情欢闹,多想让他们的笑声一直延续下去 …… 此刻,我祈求,回家的路长一些,长一些吧。 父亲生病已有五年了,回想期间我陪他散步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们通常的路线是先走鼎山公园,公园的路要爬石梯,父亲的脚步异常沉重,一只脚站稳,回头看看我,眼睁大大的,微微颔首,另一只脚危颤颤的提起,好像有千金重,压的这个曾经肩挑百斤的汉子吃力万分。父亲原来宽厚的肩臂陡然单薄起来,一阵微风吹过,父亲晃了一晃,这时我急忙上前扶住父亲的后背,像小时候他带领我们登山一样。有太阳的时候,我们也到长江边走走,父亲总是喜欢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目光从我身上翻越而过,落在身后长长的长路。那形形色色的路人,形形色色的景色,有时目光也落在江上航行的船只,父亲的目光到底关切着什么,让他久久不愿迈出那曾经长长的步伐…… 如果你恰好路过这个几字形的滨江路,你会看见,夕阳下,有两对父子,父亲和我,我和我的孩子,一起极速或缓慢的漫步,留下或长或短的影子,像一串串灵动美妙音符,深深浅浅的流淌在这长长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