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 这两个字组合起来用于人的时候,就很有趣了。 做了父母的都知道,孩子呱呱坠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龄”不是以“年”计,而是以“日”“月”计的。拿出百分之百的虔诚对待那个只会躺着啼哭的小生命,数着日子喂奶换洗尿布,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终于熬到第一个特殊的节点,张罗个仪式庆贺一番,其后,日子就能以月计了。下一个重要的节点是过年,过了年,就多了一岁,真正意义上的年龄开始了,从此以后,这个平凡而又神奇的东西就会伴随人的一生,直到生命终结。不管是谁,来到红尘中转上一轮,只有到了拥有年龄那一刻,人生才算正式得到了确认,以后能走多远,就看个人的修为与造化了。不少人出生的日子特殊些,尚未满月便过了年,急是急了点,可一月之内就拥有了年龄,迅速圆满,真是赚大了。 当下最流行的说法,就是过有仪式感的日子,据说这样会感觉很幸福。那就过年吧,过年最有仪式感了,可是,光过年也不行,所有的人,同样日子,同样的仪式,好是好,却没有个性。不过,这丝毫难不倒有智慧的人类,定期给年龄搞个纪念活动,日子就定在出生的那一天,特殊,好记。仪式和活动也五花八门,不统一,往脸上喷啤酒、往衣服上抹蛋糕抑或其它,随个人爱好。后来,它居然成为一种计算年龄的方法,叫周岁,据说还是国际通用的。我不喜欢它,少传统,没内涵,跟我上面题目那两个字的本意也不相符。不管怎么说,生日还是要过的,而且要认真要很有仪式感,为自己的生命喝彩欢呼,又有谁会草草而就呢?至于是什么时候在这里面加入了感恩之心,记忆模糊了,确切的时间难以确定。可直觉告诉我,这时间并不长,比如我,已经能记得住过生日擀面条卧鸡蛋的时候,还没有他;后来依次笨拙地学会了宽容、理智和理解,甚至懵懂之间初尝爱情的味道,却依旧没有他。由这感恩之心就不难明白,人生好多东西,真是需要靠年龄的增加一点点去感悟或者积累,就如同宽阔的水面,一步一步地趟,慢慢地也就到对岸了,想一脚就跨过去,不可能。或许是到了我们为别人以“日”“月”计算年龄的时候,辛苦间,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也有人为我们做同样的事情,于是,心中才真切着实地开始感恩。是啊,以“日”计以“月”计乃至以“年”计,这年龄的根基来自于父母的无私给予,他们汗水的凝聚和心血的浇灌,成就了我们今天积日成月、累月成年的生命延续和年龄堆叠,当这一切转化成人生的自豪与幸福的时候,第一个应该感谢的,就是他们。年龄似水,奔流而来,还要继续奔流下去,这里面有昨日的坚实基础,日后么,也要靠别人的帮助与扶持。明白了吗?爱老人爱孩子,爱你认为值得爱的一切,不会有错。人生短暂,不留遗憾就好。 真要把“年龄”这两个字弄出个所以然来,不容易。最初的时候,认为它不过是一把丈量人生长度的尺子,笔直,均匀,公平,简直就是完美的。没了它,个体生命之间的长短该如何做比较呢?以高矮衡量,按胖瘦定论,显然荒诞不靠谱;按头发的多寡、黑白程度来区分,有些道理,但特例不好排除。唯有这年龄准确无误,可以轻松地精确到月到日,一目了然。这尺子特殊,看的时间长了,就只剩下了刻度,像是温度计。温度计好懂,零度冷,十度温,三十度就热了。同样道理,温度计般的年龄也好懂,无非就是八岁上学,二十岁恋爱结婚,五十岁当爷爷一类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到什么岁数干什么事儿,相当于有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因为有了规矩,所以也就有了不守规矩的人,如此一来,就如同遇到不正常的天气一般,温度计也转了向,错位的度数彻底成了催人的号角,残酷,近乎歇斯底里,催恋爱的、催结婚的乃至催发财的,都不稀奇。稀奇的是结果,租男女朋友充数的,急着捞钱犯罪蹲班房的,逼婚逼到儿女抑郁寻短见的,不多,但不是没有。估莫着,世间要是没有年龄这档子事儿,这些闹剧、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总之,人自从拥有了年龄,就愈发不安分起来,从啼哭撒蛮到连爬带滚,从咿咿呀呀到口若悬河,能耐一天天地往上涨。直到有一天,坐到酒桌上抡大碗,身边的大人心里打颤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后生可畏”,那可能真是长大了。后生可畏,如今,对着年轻的一代,我也常常这样说。看现在,忆从前,不得不佩服自己,为后生时,也可畏。年少轻狂,乱蓬蓬的头发,未觉;黑森森的小胡子,未觉;穿得土气寒酸,未觉;吃的差,睡的少,未觉,总觉得,那一切未必就是轻狂,而是有合适的年龄做资本,敢如此。稍不轻狂时,犹能彻夜加班,第二天出差;一顿大酒之后,趁醉爬格子,赶写十万火急的材料,现在,这一切都做不了了。真的很怀念,如若年龄停在那个时候不再增加,或者当年的生命状态一直保持到现在,便教我一生孤独困苦邋遢又有何妨。可惜生命不能假设,还是那句话,什么年龄做什么样事儿吧。阿q些,跟身边年龄差不多的比一比,心里好宽敞,有的人居然缺了一个午觉便一下午抓狂,我不用睡,下午照样精神,简直是精力充沛嘛。再碰上一些稀里胡扯、无足轻重的场合,心里就更宽敞,人往那一聚,如梁山般势力的排座次开始,看一看火色,官大的,没来,钱多的,没人知道,况且他自己也不露,于是就一屁股坐到显眼的位置上,原因好说,岁数大呗。有人一愣,接着就闪过一丝不快,仿佛似乎应该他坐到这里来,当然了,也仿佛也似乎也应该,但可是,或者可但是,年龄都如此一大把了,还藏着装着捏着,对不起了,这次没了,下次补吧。都知道,孩子大了能打酱油;却原来,年龄大了也很管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透过年龄,算是知道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了。 问题是,事物它都有两面性,有“后生可畏”,就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对年长者的尊敬,就有“胡子拉碴”一类的微词。我的年龄还有些可畏的时候,好听单田芳的评书,这位大师每说到前辈们教训年轻人时,用语都永远是那句普通话味道的土语:“小子,你毛儿还嫩呐”,发音极其有特色,比如“小子”出口时是“小哉”,“嫩”则是“lèn”,加上老先生特有的哈喇嗓子,那腔调真特别,那记忆格外深。深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评书,而是这语气,它和现实中某些劈头盖脸的训斥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年轻那会儿碰到这些,自我解嘲说是鞭策,现在想想,哪来那么些个鞭策,分明就是年龄层面的歧视,而且极其纯粹。这情形,哪有什么后生可畏,分明是后生可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能和谐共处的,注定就要竞争博弈,等到后生真的可畏起来, 嘴上有毛的人突然变得“胡子拉碴”了,处处不招人待见,具体的情景也无需描述,年龄积累到一定数目的,都见过,甚至感受过。人生似白驹过隙,转眼自己也迈进胡子拉碴的行列,回首,惭愧,自以为稳重,年轻时却也张狂过;自以为执念淡泊,居然也追逐虚妄的名声。以今天作为分水岭,往前看,没办法,没退路,不得不那样干;往后看,似乎这虚妄的东西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能让你稍微体面点把这碗饭吃完,不至于被可畏的后生们撵得狼狈不堪。真的没想到,静坐观心后的感悟,以文字的形式落到纸上,竟是这般凄楚骨感,没有一丝诗意。 所以,那么多人穷尽心思在年龄上做文章,就不难理解了,有些似乎还值得同情。年龄积累的太多了,女嫁不了,男娶不到,瞒着点儿,加上些时髦的打扮乃至现代化的整容手段,说不定人生的大事就解决了。小鲜肉误入整容大妈的迷魂阵,再抖落到网上,就成了新闻,当然,数量一多,新闻也不显得新奇了。差不多一样的道理,升迁、评职什么的遇到了年龄的杠杠,通过一些正常或非正常的手段修饰一番的,也有。亲眼见过,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包装过的年龄,却被另一个人气哼哼地揭穿,那尴尬,真是到了极点。毕竟,他们是关系最铁的同学,当年互相了解得门儿清底儿掉,甚至超过自己的老婆。吸取前辈的教训,熟人面前不说年龄的事儿,以防弄出不好意思来。必须要回答,就放烟雾弹,“属虎”“我九岁才上学,所以同学里基本我最大”,哈哈,这两点往那一撂,基本能当句号使。于我而言,这般时候,年龄就是一个单纯的数字而已,是大是小毫无用处。 不过,对这个数字,我也不能完全免俗,人家贪小咱求大,真心希望它的最后一道杠杠来得晚些。有人总结说成功的人生就是两个极致,把才能发挥到极致,把生命延长到极致,想想,有些道理。第一个不管它,第二个有心思,而且自古以来,从帝王将相到平头百姓,都有这个心思。想我这等俗人,和山山水水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对世间的美景美食早已痴心上瘾中毒;爱好诗词散文几近三十年,见文字如孩子见泥巴,看别人用它堆叠繁花锦绣,自己也想捏几个角瓜棒槌。无他求,但愿能有更多的时间与它们在一起,这愿望的前提便是年龄要大。所以,对于年龄这个数字,我还要认真地去爱护,去积累;对于它赐给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都认真使用,绝不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