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盖垫来,大凡上了些年岁的人都知道,它是用针线将高粱杆串起来的圆圆的器物。它分正反面,表面稍稍凸起的一面为正面,稍稍凹下的一面为反面。儿时常见被盖到锅、缸等器皿上,就被叫做锅盖、缸盖等;也常见把包好的水饺、擀好的面条、做好的馒头暂放到上面,又叫做垫。正面当垫,反面为盖,统称为:盖垫。 我老家与莫言老家毗邻,且莫言常说起的“高密东北乡”与我老家的西南乡仅一河之隔。过去,莫言和我的老家平度都种植过一片片红高粱。“高密东北乡”那一片片红高粱激发着莫言写出了成名作《红高粱》,进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我老家那一片片红高粱却只能让乡里乡亲填饱肚子,继而串起高粱杆当盖垫。 第一个想出并把高粱杆串起来当盖垫的人是智者,后面跟着学着把高粱杆串起来当盖垫的人是聪明人,并不是人人都能串盖垫的,只有那些心灵手巧的人,才能串出盖垫来。儿时听说过串盖垫有多种手法,现早已忘记了,明白人拿起盖垫来打眼一看,就知道串的盖垫怎么样,串盖垫的人也都有自知之明。自己认为拿不到市面上的,情愿也不去张扬,抽空串几个盖垫自家用,盖到自家的锅面、缸面上,就不用到集市上去买了,也在自家中有了面子。 父亲年轻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只是在生产队里当会计会打打算算,拉锯、推刨、盘炕、垒锅灶、制水泥缸、打扇、绑笤帚、串盖垫……还有我忘记了说的,样样都会,尤其是串的盖垫有模有样,人见人爱,街坊邻居都说好。在那个大集体年代里,父亲只是趁阴雨天的时候,打扇、绑笤帚、串盖垫等。他串的大大小小的盖垫盖遍了家里的锅、缸、坛子等,串的多了的时候,父亲也会骑上自行车去赶县城、七里河、北台集,卖个块儿八毛的,有时卖个一块、两块的,零花钱花起来到底方便,可碍于父亲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只能偶尔为之。记得父亲串盖垫的时候,总会给街坊邻居分几个,自家也会备用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到了盛水饺、面条、馒头时,全用新的,既卫生又方便。 平日里,母亲包水饺、包包子、擀面条、做馒头的时候,都用小或中盖垫,端起来很方便。精致加工过的一样样面食,一个挨一个地摆放到崭新的盖垫上,有时看着这一盖垫、一盖垫的成型的面食,一如观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面食上的花纹凝聚着母亲的心力。 每每过大年的时候,母亲还要包上一大盖垫混馅的水饺,母亲不吃肉,还要包上一小盖垫素馅的水饺,这一大、一小盖垫水饺管我全家至少吃过正月初三;还要包上一大盖垫豆包,做上一大盖垫捏弄成鱼、花饽饽、枣饽饽的大馒头,一家人吃出正月都吃不完。过去过年的时候,在乡村里有了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盖垫可真是方便,我也就对盖垫有了特殊的印记。 祖母还曾用小盖垫晾晒咸菜,记得她从咸菜缸里捞出咸菜洗净后,切成丝,就放到小盖垫上,拿到太阳底下晾晒,等晒的差不多了,再洗一遍,加上油,放上葱花,有时还打上鸡蛋,放到锅里蒸熟,锅盖一揭,满屋喷香,晾晒后蒸出来的咸菜就是不一样,唇齿留香,现在想来,仍难忘。祖母有时捞出咸菜洗净后,用刀横着、竖着雕刻成很漂亮的花样,然后在这些花样繁多的咸菜上,均匀地撒上芝麻盐,儿时往往还没晒好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吃,直到晒好。及至我上高中的时候,祖母知我爱吃这种咸菜,就切了许多咸菜、撒上芝麻盐,放到盖垫上晾晒着,每当我从学校回家拿饭的时候,祖母就会给我带上一些,我吃,同学们也吃,往往饭还有许多,咸菜就吃光了,无非往家多跑几趟,多带一些就是了,让同学们品尝到了祖母的咸菜香。 盖垫至于我也有印象很深的一件事,那时少年初长成,玩心特别重,母亲让我在家做饭的时候,我仍惦记着到街上去玩的事,结果忘记了往锅里添水,烧着、烧着,看到盖垫上冒烟,起初以为是快开锅了,再仔细一看:不对,开锅应该从锅的四周冒烟,这个怎么会在偏中间的位置冒烟?我揭开盖垫一看,吓坏了,我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盖垫已着的红红的了,再晚一步就起火苗了,我赶紧拽起盖垫就往庭院跑,迅速舀起一瓢凉水将火浇灭,盖垫是不能用了,更重要的是差一点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想,挨训是免不了的,恐怕还要挨揍。从发生了这件事我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心里“忽通忽通”的,吓得我躲进了西厢屋里,藏着。晌天了,父母从生产队、大队里回家了,都看到眼前的情况,母亲大声喊着我的乳名,我这时有点浑身发抖的感觉,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她跟前。母亲并没有我想的那样严厉地训我,只是问明了原因,不轻不重地说了我几句,并劝我以后千万注意,烧坏了盖垫是小事,万一着了房子事可就大了。相安无事,自此我家换了新盖垫,我也换了新思想。 盖垫,那是当年庄户人家离不了的生活必需品,也是我家用的很多的“盖”和“垫”。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盖垫已渐行渐远,在乡村也很少见到了,而盖垫里承载的往事,凝聚的深情,总是让我难以忘怀。 乔显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