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母亲的心愿 蓝海 面容浮肿,目光呆滞的母亲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一直在听我们姐妹们的谈话。忽母亲问:“你大的坟是啥样?”坐在母亲身旁的我和大姐一愣,互相视了一下,目光又同时迎向母亲。母亲的面容似雕塑,看不到一丝悲哀,只有岁月雕琢的苍老与病容。我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凄凉的心。大姐故用轻松的口吻问母亲:“坟就是那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啥时把我也埋到那儿就好了。”母亲一语似惊雷,这是父亲去世四年多,听到母亲第一次说这话。“怎么这样说,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现在天气一天天暖和了,一天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快六十岁、头发已全白的大姐,对着八十岁的老母劝慰着。 母亲是孤独的,虽子女们、孙儿们时常来看望她,但无法排遣她内心的孤独。内心孤独、病弱的她,连电视都看不了了,整日不是呆坐在炕上,就是卧床休息。无所事事,不问世事的母亲靠什么来打发日子?那只有追忆我们兄弟姐妹小时的热闹与父亲在世时的温暖。母亲想父亲了,她一定在脑中努力想象着父亲的安息地,脑海中描绘着父亲的那个家。因山路陡,车行颠簸厉害,母亲无法去看望父亲。那份牵挂,那份无法了却的心愿——只看一眼坟堆。让她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想早早去相见父亲,陪伴父亲。母亲的那份心愿我是懂的,却令人心酸凄悲。 父亲的安息地在盐井镇的“坪头地”山上,从山脚到山上有一段长长的时缓时陡的坡路,坡路能通车辆,步行约二十分钟,就到了山上。山上大片大片平整的梯田,延伸向白云深处,视野开阔苍远。父亲的坟地就在上山不远处的一块平整的田地里,高高的坟堆四周干枯的荒草在春风的吹拂下呜咽着,似在诉说着往日的生机。清明时节,“坪头地”除碧绿的麦苗昭示着生命的气息,到处仍是枯草,萌发的小草潜藏在枯草下。清凉的风,吹拂着山野,有春的萌动,又有怀旧的况味。 我、大姐、妹妹,两个侄子跪在地上,分撕纸票、纸钱(一种打成两排连环8字的四方纸),撕成蓬松的一堆,然后点燃。二哥背了几背篼土培在了父亲的坟上。大哥跪在父亲的坟前,祭献水果、食品,点燃香,说了声:“磕头。”于是我们大伙“三叩头”行礼,起身。小侄子在一旁噼噼啪啪放了一串鞭炮。大哥、大侄子把水果、食品往坟上及四周散放了一些,然后大家站在坟旁吃水果、食品。 不远处的田地里,停着一辆辆小轿车、卡车,旁边三三两两的人影在走动,串串鞭炮声回荡在上空,阳光下桔红色的火舌窜起又消失。 “父亲,我们要回去了。”起步往回走时,我再次看了一眼那父亲“小屋”的“屋顶”。安息的父亲,此时您一定感知到了我们的脚步声,魂魄一定便有了一秋的慰藉。今年清明时节扫墓的场景,又将是我脑海时时放映的影片,让我不再心儿无助地狂奔。若清明不能去看望父亲,狂奔到岁末,心儿也无法抵达父亲的安息地,也无法安慰我一颗思念的心。那么母亲的心呢?她奔向何处?她的心在茫然四顾,在“坪头地”趔趄乱走,在一一叩问坟堆,可坟堆无语,母亲的心怎不迫切?怎不哭泣?怎不无助?母亲的心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归宿,寻找与父亲再次厮守的家。 下了山,回到母亲的小屋,坐在母亲身旁。母亲仍是呆呆地坐着,听子女们聊着各自的快乐与自己儿女们的事。忽母亲的一问,让我生生地触摸到了母亲的思念竟是如此地深沉、迫切。父亲的离世,母亲的心已残缺,子女们的孝道弥补不了那份残缺。母亲无法缝补的残缺的痛,只在子女们心头一阵刺痛,刺痛之后,心情又转入各自乐道的生活趣事中,来逃避那种痛,因为前行的车程承载不了过多的痛,能安慰自己的只有常去看望母亲。我们一一向母亲告别离去,去过各自的生活。记得我小时,曾听到母亲独语:“孩子大了,就如鸟儿一个个飞走了。” 又是一年清明时,看望父亲归来,子女们牵挂最多的仍是病弱的母亲。逝者如落叶,已归于尘土。活着的,带着病痛的孤独行走在苍茫的大地上,日暮的苍凉让人惊心与凄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