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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居农家
 
 
修改时间:[2018/03/08 02:07]    阅读次数:[423]    发表者:[起缘]
 

  客居农家

  一

  这四个字搭在一起,总叫我有点不得劲儿:自己本就是农家子弟,四间房子,一处院落,进入类似的人家与回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算不得客。换个角度,却也恰当:从比县还小的地域单元上说,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异乡,独在异乡,全无主人的感觉,自然是客。无论是主是客,这乡居的日子总是天天诗意盎然。

  这户人家在村子南部,院落方正,房子是农村流行的一层半结构(地基月台皆2米高,地基上是房屋主体,月台之下的空间安上门窗,做厨房储物间,故称之为“一层半”),宽敞明亮,视野开阔。前面隔着几户人家,就是平坦的田地,地南是滔滔东去的潮河。早春的残冰还没有消尽,偶有天气变化,仍是寒意十足。水边是山,植被丰茂,此刻依旧是冬天的萧瑟,估计入夏便会化作水边的翠屏。屋后还是房屋,整齐向北排列开去,直至最北的小学校。学校已无严格意义上的学生,有的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大门紧锁,小孩子在院落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天真,活力十足。校旁是上好的平地,地里是一座座蔬菜大棚,青灰的塑料棚顶,盖着淡黄的草帘子,与周边环境不算协调,却显得现代气息十足。村子向外散发的自豪多半来自此处。

  他乡为客,自然就卸去了家中的担子。清晨六点,一如既往地醒来,时间掐捏得比定了铃的闹钟还准。欲起身才想起不在家,不必再操心早饭,不必再操心孩子上学,也不必再匆匆奔向单位。在这样充满阳光的早晨里,唯一要做的就是准时起床吃饭,而且是纯粹的吃饭,不需要一丝一毫的附属劳动。要知道,在家里这个结果的需要的过程是漫长的,而且要亲力亲为,从买菜开始到饭菜进嘴,程序好几道,最讨厌的刷锅洗碗,早晨偷懒晚上必须补上,不可能逃过去。如此一来,饭后时间大把大把的,没事干脆去散步,村子太小,一不小心就走完了。沿着公路继续,不觉间到了邻村,觉得有些腿脚酸软。问问路人,才知道路程有8里之多,又返回去,变成了8公里,没办法,中午只得多吃半碗米饭。农家饭,没鱼没肉,盐多油水少,吃多了也变不胖,可劲儿来吧。

  工作依旧,但方式天翻地覆。没有办公室,就是有也不用不能不可以整天在里面坐着。成摞的文件简报没了,省得去阅读、起草、反馈。电脑、传真机、打印机等等也都远去了,不与这些东西接触,几天下来,干涩的眼睛变得格外舒服,700度的近视眼仿佛一下子变成600度了。曾见过有的家伙在乡下工作成天喊苦喊累,调回城里却又坐不住板凳,整天像坐监狱似的度日如年,常常偷着怀念曾经的自在。才来三个星期,我分明有些乐不思蜀了,照此下去不用多长时间也就坐不了硬板凳了。这可很危险!本人没有一丝一毫过人之处,完全是因为在过去的不同时段里都能坐得住板凳,才换来这么个换饭吃的差事,焉能丢去?如此,这屁股的事儿就不是屁大点小事了,而是关乎饭碗的大事了。还真得注意。

  既然没有板凳,干脆就坐到硬邦邦的土炕上,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向外张望,远处绵亘的群山,雾气迷离,近处月台上晾晒的玉米粒,金黄灿烂。如此有诗意的情景,倒下午睡未免过于浪费生命了,还是找出行囊里的秃笔乱纸,伏在比土炕还硬的石头窗台上乱画乱涂吧。即使写不出什么,也能让坐板凳耍笔头的功夫少荒废些,毕竟还是要回去用这些换饭的。

  二

  一条路,两旁建起房子,就是街了。路是东西走向的,房子在南北两侧,所以就有了街南街北。以此划分,自然也就有了街南人街北人。人嘛,天生就是喜欢比拼的动物,街南街北的自然也不例外。

  街尽头是一座土山,高高的,上面长满杏扁树,站到那里,可以看街之全貌。世上从来不缺的、这里本来就有的,是有心人,他们已经在这里观察街南街北30多年了。现在来看,街北多半是新房,而且一些是二层小楼。街南新房不多,不少都是以前的老房,老式的虎皮墙、皮条脊、小灰瓦,瓦隙间长出蒿草,迎风抖动。有心人告诉我,就是这些几乎快要倒塌的老房子,当年却是这里最好的。那时街南街北的情形正好与现在相反,街南青堂瓦舍,街北破破烂烂。30年间,街北人奋起直追,慢慢地超过了街南。不过,这远远不是最终的结果,街南已经蓄势待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街南街北的面貌就要大掉个了。

  说起来,这些不过是街南街北面上的差别,不算大,更大的在骨子里、性格中。听老一辈人讲,街南是早先地主居住的地方,那地主可不像以往书里描写的好逸恶劳、无恶不作的形象,而是相当的勤劳简朴、善于治家。直到现在,街南人还以他们这里居住过地主而自豪,并认为自己的性格与精神就是老人们从地主身上学来并传下的,让子子孙孙受益匪浅。街南自然条件好,家家户户的地都在河边,土质肥沃且灌溉便利,加上他们的勤劳朴实,在纯农业时代一直走在前面,街北根本比不了。而且多少年过去,街南质朴不变,苦累不惧,吃喝俭省。相反,没住过地主的街北,现在普遍讲究吃喝会享受。难道是街北人的老祖宗比别人的日子过得穷还能大吃二喝吗?事情并非如此,纯农业时代,他们条件自然差些,可政策一变,他们老早的就离开土地,打工做小买卖的特别多,慢慢的经济上超过了街南。有钱了,改善一下衣食住行,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这些还不是全部,问题在于街南那些老房子,他们的主人可能是本地最富裕的人,外边的事业做大了,根本就不回来。因为,街北人离开土地讨生活的时候,街南人也没闲着,凭着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做得更为出色。因此,今天站在这里看着房子的好坏确定谁穷谁富,是一个既粗鲁又愚蠢的行为。

  过年了,街南街北的能人们大老远地从外地赶回来,自家窄小的胡同和大门根本进不去车,于是就直接停在街上,花花绿绿的各式铁皮甲虫,是街南街北人又一种比拼。写到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街南街北不过是一个不足千口人的小山村,那街也就是比其他小巷宽一些的大胡同,前几年还是泥土裸露,这几年才硬化了水泥地面。街南街北人30几年的比拼,生活水平节节提高,小村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一个从表面上看也算不上坏的变化,那就人口在逐渐减少,由以前的1000多变成现在900多,而且这还是户籍上数字,实际常年在此居住的,要更少些。不变的是产业,地还是那些地,种的还是以前的东西,种植的方法与从前一样。跟新房子、小汽车的进步不算是很匹配。

  也就是说,不管是街南人还是街北人,智慧和力气都移植到外面去才能产生更大的价值。种植到土生土长的这块土地上,还没办法开出那样大的花朵。这个问题值得小村人去思考,也应该作为街南街北下一轮比拼的重点。如此,我们的农村就欣欣向荣了。

  三

  墙根,五六个老头在闲聊,煦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为老去的躯体注入青春的活力,一张张皴皮老脸,或淡然或满是笑意。小时候家乡那个村子,常有这样晒太阳的,作为一名儿童,也常常在被看护的过程里加入他们的行列。所以,今日见此情景,格外亲切,不经意间就停下了脚步。

  生活富裕了,一切都加速更新淘汰,不知谁家尚未完全坏掉的旧沙发被扔到这里来,为晒太阳的人提供了便利。因为坐着不凉,老人们就更愿意聚拢过来。看他们,自身状态五花八门,有的腿脚不便,坐着轮椅,旁边插一个拐棍,可能关键时刻还能走两步。有坚强一些的,纯粹靠拄拐棍行走,颤巍巍的,很吃力。腿脚灵便的,看上去年龄更大,头发全白,脸上满是皱纹和老年斑。偶尔也有“年轻”的过来搀和,腰不弯背不驼,但头顶秃了,问年龄,也六十多岁了,说年轻那仅仅是相对而言。这些“年轻”的也有个特点,他们都不是职业的庄稼人,有的是退休回家养老的,有的是其他人员住在村里(教师、村医等),真正土里刨食的人,非到干不动的地步,是不会来晒太阳的。

  享受阳光的温暖之外,就是天南地北的神聊海侃。拄拐棍、腿脚不灵便的老头,嘴马子一流,回回发言都想包场。时不时的因为牛皮吹破招来一阵反驳,他不认账,总是想着法的为自己打圆场。坐轮椅的始终一言不发,过一会儿才发现他睡着了。年轻些的村医去捅他一把,老头一机灵,说他就爱到这里来,听别人说话精神,睡得就少些,要是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打盹儿。一位和村医年龄相仿、但腿脚超级不便的离开那堆人向我走来。他的气质、言语明显与老农不同,攀谈几句才知他是位病退的乡干部,革命家史约略如下:想当年本也是副乡长,收提留抓计生雄赳赳气昂昂,可惜常年劳累外加二锅头与“黄汤”,无奈何病卧荒村老眼对斜阳…这边正听得入神,却发现那边掀起了高潮,隐约听上去是在议论美女。一群男人尤其是些老头儿聚焦在这个话题上,注定要引起人的好奇心。听来听去,原来美女是他们的同辈或前辈,因贫病早已不在人世。听也恻然,不听也罢。

  很少见到老太太扎堆晒太阳,可能是她们哄孙子、做家务的活计比老头们重。当然也有一个,独自一人,每天傍晚坐于自家门前的石头上,一头灰发对着红彤彤的夕阳,人走过去,打量一眼,一言不发。打听后才知道,她才六十来岁,不算是纯粹的老太太,现在是蔬菜合作社的务工人员,每天要到大棚里打理种植蔬菜。她在石头上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为了打发掉劳累与疲倦。别小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太太,身上职务有好几个呢,村党支部委员、妇联主任、村民小组长,听说最近还要被提拔为种菜小组长,虽说都是些比芝麻还小的虚衔儿,可也代表着身份和地位。因为今年村里事多,前几天镇里找她谈话,让她脱产参与村里的工作。老太太因此精神大振,饭桌上对着镇干部连连表态:不受种菜小组长职务的诱惑,坚决辞去大棚的工作,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村里的工作中。侧面问问她在大棚打工的收入,一个月1800元。干村里的活计呢?没准,很可能到年底什么也没有。如此,精明与犯傻我不敢妄自推论,精神绝对让人感动。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身上,为人民服务表现的是那样的实在无私。

  光阴易逝,无论哪个人,去晒太阳不过是早与晚的事儿。但愿能在年轻时通过生命的积累为之做好准备,届时才会晒得温暖,晒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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