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挑战 :老外能吃辣椒? --来自于《你好,米饭,我是汉堡》中的节选-- 在中国吃饭的时候,我常常听到别人问:“他能用筷子?”当我吃 任何辣的菜,比如川菜或湘菜,我就会被别人问:“外国人能吃辣啊?” 我选了“能”这个字是因为问题不是会不会吃,因为所有的人都会把辣 椒放在嘴里,而是外国人“能不能”承受辣椒的辣!如果我很饿,就不 会再解释,我只会点点头表示:“能吃。”但是,有时我说好多国家也 常吃辣:印度、韩国、墨西哥,不一而足,那里都有本地的辣椒。而且, 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的人能吃,有的人不能吃。 于是我就给自己来了一场个人挑战:任何时候去四川成都,我都想给自己一场辣的考验:一大碗水煮牛肉、一碗米饭和两瓶冰镇啤酒。 有一次,在成都办事的时候,我从旅馆出门想寻找挑战。顺着迷宫 般的小巷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我发现自己在一条很普通的马路上,就是那种让人记不住的路,四周建筑都一样。路旁住着那种黑白分明的 人,他们怀疑陌生人,不太喜欢改变。在那条路上我找到了我的深红色, 那辣椒色的挑战。那家饭馆的装潢与外面街道的风格非常一致:装修很 普通,白桌布、木椅子和不太干净的粉刷墙。我走进去的时候,正如经 常发生的那样:筷子都停止了咯喇咯喇的碰撞声,嘴巴都停止了咕嘟咕 嘟的吃菜声,眼睛都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等他们对我这个陌生人的兴趣减退了以后,我点了我 的挑战。那里的服务员和其他许多服务员的样子一样:年轻,有点胖, 不招呼人,看得出来是真的不喜欢打工,感觉非常无聊。当我一说出“一 份水煮牛肉”,她没有表情地问道:“是辣的。你能吃辣?” 这时,饭馆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当其他客人都小声地说“外国人不能吃辣”的时候,我感觉我似乎站在一个很大的岩洞里,回声传到了 各个角落:“外国人不能吃辣。” 回声消退以后,我有点骄傲地说:“没问题!” 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她问:“微辣?” 我坚持说:“不用,地道就好。” 我绝对不能把我最初的挑战改为 “微辣挑战”! 她耸耸肩说:“好。” 那个服务员慢慢地走向厨房说:“老外点了水煮牛肉。” 我能听到厨子在厨房里不相信地说:“老外能吃辣?” 有些客人把头摇了摇。有可能他们认为我点错了,或是小看了那里 的四川辣椒。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秃顶胖男人坐在我前面。因为他在数着 一叠发票,我估计他是老板。他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然后按了按计 算器。他模仿我的话,喃喃地说:“不用,地道就好……”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一个白色大碗放在我面前。在油亮发光的川红 色汤面上,刚刚被油炒过的辣椒还翻滚着,发出嘶嘶的响声。一层用辣 椒、花椒和白蒜蓉做的调料浮在最上面,一点香菜漂在汤上。我很想用 筷子捞几片汤面下的牛肉片。 我夹住一片很长很厚的肉片放进嘴巴里。像在显微镜下看一只小虫子似的,我能感到饭馆的客人都在仔细地观察着我。老板轻轻敲打计算 器的声音也停下来了。 我把那片肉放在我舌头上:热乎乎、鲜嫩嫩、水淋淋的肉! 我合拢了嘴,眼睛也跟着嘴巴闭上了,太爽了,好吃极了! 他们集体发出一声惊叹。 我可以想象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怎么 可能?外国人刚刚在吃辣椒!如果外国人能吃辣椒,或许我们学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地球不是圆的,而是平的;扔上去的东西不一定会掉下来; 南方其实是北方,北方其实是南方?外国人怎么能吃辣? 我嘴里几乎都是口水,猛得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一点儿黏在肉片上的辣椒皮被我吸进了嗓子里。当那点儿辣椒皮钻进我嗓子里,挂在我 嗓子里的小东西上面(科学家称悬雍垂,像一个拳师的沙袋)。那是喉 咙里最敏感的部分,当那点儿辣椒皮贴在我的小沙袋上的时候,仿佛那 里正被李小龙用功夫击打一样! 像大雾中的鸣笛一样,我的嘴巴疯狂地张开发出“吧呼”的声音。 又呼吸了好几次——“吧呼!吧呼!”我的眼球都凸出来了,恐怕快要把 那些眼睛里的东西:视网膜、虹膜和晶状体都爆出来了!因为不停地咳嗽, 我整个身体都抽动了。为了稳定自己,我有点重地一拳击在了桌子上。我不小心打在了筷子的一头,胖老板、厨子和其他客人,还有我,眼睁睁地 看着筷子飞了出去。我的膝盖因为另一轮很严重的咳嗽撞到了桌子底部, 杯子和其他的东西都咔嚓咔嚓地被撞得跳了起来。我用手捂住嘴,低沉的 咳嗽声还是发了出来。我的胸部上上下下起伏着,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我看到所有人的眼睛和嘴巴都惊讶地张得很大。除了我被辣得很狼狈外,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的脸比四川辣椒更红,那点儿辣椒终于被一勺米饭和一杯啤酒给 冲下去了。那像拖车的鸣笛声下降到了像一只感冒了的小鸭子的咳嗽声: 咳!咳! 拿起了第二瓶啤酒,我把它靠在我额头上,满意地呻吟:“啊……” 其他食客的嘴巴都闭上了,又重新看着他们的对面。 我看到他们 点了点头,肯定地安慰自己道:在宇宙中,一切都仍是正确的,地球还 是圆的,那根掉下去的筷子怎么上去的一定还会怎么下来,南方还是南方,北方还是北方,最重要的是:外国人不能吃辣椒。 “咳!咳!” 我真想解释一下我这剧烈的反应,那一点贴在嗓子里的小东西上面 的辣椒跟能不能吃辣根本没有关系。但是,胖老板只收回了目光,摇了 摇头,又低声咕哝说:“不要,地道就好……” “咳!” 擦掉泪水以后,我继续吃饭。我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汤水的浓度像蜂蜜一样稠,被我用筷子夹住,一点一滴慢慢地落回 碗里。肉片又粗又长,被一层很光滑的辣椒油覆盖着,下面是一些很美味、很嫩,又特别软的牛肉。我挑掉了那些四川花椒,因为不想它们把嘴唇 弄麻木了,但是我非常喜欢蒜蓉的味道和口感。碰到一些看上去很辣的, 我就把它放在米饭上,然后拌在一起吃。一个火红的印渍留在米饭上。 我不想骗你或者让人误会我在吹牛,实在是辣,超级辣!汗水一直从我头顶冒出来,身上汗流浃背。如果你在场的话,肯定能感觉到我 的脑袋都快爆炸了!不知道我是否是一个受虐狂,但是无论多少汗水流 出来,无论胃里产生多少灼热的胃酸,也不管食道已经开始被辣椒烧伤了——我发现每一片肉都比上片更好吃!我又用餐巾纸把额头的汗水擦 掉,在水煮牛肉的香味中继续享受。碗里还有很多脆脆的鲜笋,但是在 我看来,虽然非常有营养,但鲜笋只是一种佐料,只会让肚子感觉饱。像花椒一样,我把那些佐料剩下来了,我属虎,我需要多吃一点肉。 嘴唇烧伤了,嗓子哭了,眼睛漏水了,鼻子流涕了,头顶痒痒的, 感觉肚子里有一座小火山,每分钟喷发一次——我终于把最后一点肉片吃完了。 放下筷子,休息一会儿,我露出一个 “你看吧,外国人会吃辣椒” 的微笑,得意扬扬地喊道:“买单。” 我又一次成功地完成了我的挑战! 抬着头,我自信地走出去,骄傲地想:今晚,一个国家,啊,至少一条小马路的观念被我改变了。 门关上之前,我听到胖老板说:“外国人果然不能吃辣椒。”紧接着客人都同意地回应道:“嗯……没错……你说得对!” 站在外面,还是豪情满怀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都是盲 人吗?我刚准备转身说:“我能吃辣!”但是突然,仿佛中国著名歌手 宋祖英和她的辣妹子们都在我肚子里一边穿着高跟鞋,昂首挺胸,迈步前进,一边唱出那首很流行的歌曲的开头:“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 妹子从小不怕辣!”我的胃里面像水泥搅拌车一样翻来翻去,有东西在 胃中扭动,我一把抓住自己的后背,感觉自己得立即上厕所。 我捂着屁股快速跑回旅馆,咬着牙哭着唱:“拉肚子啦!拉肚子啦! 这肚子从来真怕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