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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山之行
 
 
修改时间:[2018/03/02 15:07]    阅读次数:[403]    发表者:[起缘]
 

   春节长假去哪里逛逛?一位网友五次三番盛情相邀:看你的文章,思绪过于低迷,因此所及的射程有限,来翠屏山吧,于你定有进益。

  这是一份颇具诱惑的要约,犹豫再三,欣然承诺。驱车东行百余公里,即进入山区,山道窄狭,蜿蜒逶迤,坡陡弯急,时不时要停顿一下,名曰舒缓紧张的神经,实则要捡拾因专注驾驶而忽略的清光秀色。

  翠屏山,顾名思义,应该是悬崖绝壁,高耸入云,铺满绿色藤蔓,犹如天然屏障。其实,这般景致,并非少有,网上一查,浙江台州;山东济南、淄博;四川宜宾、达县;陕西旬邑;天津蓟县;江苏南京、徐州;福建龙岩均有山蛮名曰翠屏,这还是比较有名的风景胜地,至于不见经传翠屏山则不胜枚举。但凡有峭壁矗立,青山绿水,即可翠屏相附。由此看来,所谓翠屏山,还有笔架山等,名称看似优雅,其实都很平常。

  今天我要亲临其境的翠屏山,就恰恰应该归属那不见经传的一类。普通人游平常山,门当户对,没有攀附之嫌,更何况有它的主人热忱相邀,自是心闲气定,适得其所。

  李白游历的桃花潭,孟浩然“青山郭外斜”的岘山,在当初也不是盛水名山,而主人的多情,客人的快慰,至今不散,让人垂涎。

  斗折蛇行,费时无已,导航仪竟将我带到一条水泥路的尽头,确切的说,是一个供车辆掉头的水泥平场,再前行就是松弛的土路了,路旁立一警示牌:坡陡路软,注意防滑。

  什么情况?看那路基,仅容一车通行,若对向来车,定会进退失据。我这平地也只会漫游的驾驶水准,一旦防滑失败,后果堪忧。若不是导航仪顽强地指示不远前方就是目的地,定会就此折返回府。

  小心翼翼,驱车就道。不料折行几次,竟然发现,碎石土路,也很平整结实,每个拐弯处均预留有错车位置。行驶约一公里,一条宽敞的两车道水泥路豁然展现,这真是别有洞天呀!

  似乎是修路者故意留下这么一段泥土路,告诫陌生来访者:“非请勿入”。公路沿一条小溪左侧轻微的倾斜而上,伸进远处的山谷。接近山涧,两座小山猝然兀立,分置公路和小溪的两侧,小山均为黑褐色的巨石,上面点缀些许杂木藤蔓,苍翠欲滴,与更远的山峰连为一体,犹如拱卫山谷的两扇大门,靠右边的一扇镌刻着“翠屏”两个大字,难道这就是翠屏山的冠名之由?

  进入这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山门,竟是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坡地,呈扇形展开,半径约半华里,坡地阡陌纵横,沟渠成网,各色菜蔬、农作物,杂陈其间,姹紫嫣红,分外妖娆,似孔雀开屏。翠屏?刚有此念,立即就自我否决,明显的人工雕琢附会,只会让人觉得虚伪牵强,反倒失去美感。

  扇形坡地周边是一座曲面扇形山峰,正中山峰高耸,由高处延绵而出的两条山脊,向左右两边徐徐下降。山色青黛更替,纹清理晰,红黄参差,错落有致,以山脚村落为中心,周射成条状。噫!先有坡地提示,再看这神似的孔雀开屏,简直美轮美奂。翠屏山名不虚冠!

  环视四周,山梁弯曲前伸,犹如一位神奇的山巨人伸开双臂,拥抱、呵护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刚才的两扇山门,正是巨人的双拳。哟呵?好一个雄伟的山巨人啊!这才是翠屏的终极含意?天赐的农家庄园?

  道路直通村子中心广场,迎接我的是位四十来岁结实的庄家汉子。

  “张叔,终于把你请来了!”

  张叔?我们是网友,何以知道我姓张?应该是新浪微博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泄漏了我的私人信息。深究已没有意义,坦然接受吧。

  “你就是‘养老心情’?”我明知故问。在这里,除了这位“铁粉”,谁会认识我?

   说到这位“铁粉”,的确让我感动,只要是我的文章,无论好坏,他均会点赞,有时不过是几句应景的感慨,他也恭维连连,让我自己都觉得过奖、谬赞。当然,更多的是自我膨胀,我一辈子总在充当别人的“粉丝”,到老了,居然也得一位自己的“铁粉”。对于他的邀请,我一直婉言谢绝,不敢当真,毕竟还有点自知之明,我那点墨水,绝对糊弄不了智慧的脑瓜。然而,终究挣不脱被人崇拜的良好感觉,允诺成行,是真是假,姑且不论。

  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们这方宝地,如果没有定点导航仪,还真不便进来!”

  “不瞒你说,的确如此。”

  “嗯,有底蕴,富不外漏,福在其中。若是其它地方,早就车水马龙,驴友成群了。”

  “张叔有所不知。别看这里绿树成荫,水清山秀,其实生态环境还相当脆弱,经不起折腾,不适合游客纷至沓来。”

  “此话怎讲?”我有点不明白。

  “这里曾经是矿区,二十年前,它和我国众多的矿山一样,面临严重环境破坏和资源枯竭的绝症,最终被遗弃。而今别看它山高林密,但土质疏松,遇上暴雨天气,依然泥沙俱下,还得靠人工清淤排渍,固坡支挡。鉴于存此隐患,对外开放,尚需时日。”

  “原来如此!”我立即联想到如今流行的名词“矿山公园”,“这应该是国家投资的项目吧?”

  “哪里,这么个小矿区,够不上国家投资改造的级别。这是我父亲从十七年前带领一帮乡亲开始进行的“赎罪”工程,尽管近几年也得到国家一些经济补偿,那只不过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赎罪项目?”

  “是啊,这里自古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山区村落,正是父亲这代人,当年胸怀‘誓把山河重安排’的壮志,先是大办钢铁,伐光了山上的树木;紧接着又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开山造田,摧毁了植被水土;并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矿藏,再来一个‘工业学大庆’,将整个山体翻了个底朝天。

  “父亲因此获得全省的‘劳模’称号,官运亨通,成了中级干部。几十年后,落魄回归故里,故里已经面貌全非,满目疮痍,田园荒芜,山穷水尽。乡亲们投亲靠友,联袂外迁,所剩寥寥。

  “此情此景,让父亲痛心疾首,深感罪孽深重,对不起家乡父老,愧对这片亲山热土。于是,他联络了几位昔日的“开山鼻祖”,几乎免费地承包了这片废弃的矿区,要着手他们的‘赎罪’计划,让家乡重新披青戴绿,焕发青春活力,再次成为福荫子孙后代的美丽家园。”

  “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当代愚公!”我由衷地发出赞叹,也恍然明白,为什么进来的那段泥土山路至今没有修缮贯通。

   至于“落魄回归”,我想大概属于“文革”时期的工农干部,时代的产物,水平不高,思想僵化,随着改革开放时期的到来,有学历的知识分子干部日渐出头,工农干部渐渐被淘汰,理所当然。

  村里有四十几户人家,均为二层小楼,建筑样式基本雷同。背山面南,轻微的弧线摆开,“养老心情”家与另三四家的楼房略显陈旧,应该是翠屏山最早的改造者。其它的各户,有因故土难离,又回迁的老村民,也有几个外来户,选择这一片净土,修身养性,安度晚年。

  每户长居人口不多,二层楼房住起来阔绰有余。我被“养老心情”安排在他家二楼一间南北通透的大客房里,室内设施简单,略感空旷,装饰已跟不上潮流:黄土色桌椅、板床,色泽老化而昏暗,略有破损,不过,整体还算利落干脆,窗明几净,气息怡人,没有雍容之俗,更让我这邋遢性行,无所顾忌。前窗视野开阔,一条笔直的大道,通过山巨人的双拳指向远方,像一支巨大的箭杆,而近前的这块沃土则似箭羽,搭在山巨人的臂弯里,恰似箭在弦上,张弓待发。难道这是“翠屏”兼含的一层防卫之意?

  晚宴是的一桌丰盛农家饭菜,不乏山珍野味,与农家绿色菜蔬,交相辉映,热气腾腾,流芳溢香,吊人胃口。就餐者除了“养老心情”一家六口,老父亲,母亲,妻子,读大学的儿子,和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小女儿,应该是国家放开二胎生育后的成果。还有村里的三位老汉,大概属于村里“德望双馨”的元老吧!

  “强哥,说几句呗!”开席时,一位老汉提议道。

  “说啥?小张是八十年代正牌大学生,我们这些大老粗在他面前只能出洋相。”老愚公微笑着推却道。

  “爸,张叔既然愿意来我家做客,就不会笑话我们,你是家长,表示欢迎之意,责无旁贷嘛!”

  老愚公的老伴也劝道:“老邓,孩子说的对,说几句吧!”

  强哥,老邓?邓强?这名字好生熟悉,又恍如隔世,不由得我内心一阵慌乱,思绪七上八下。不会这么巧吧?

  “小张,你来了,我真的发自内心里高兴。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话,我知道,你会理解我,只有你理解我。……”邓强说着就有点动情,略带哽咽。

  我明白了,他正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参与办理的一桩腐败要案主角,原地委书记邓强。

  往事如烟,袅袅浮现。那是由纪委转交的一件贿赂要案,曾经轰动一时,开全省改革开放以来厅官落马的先例。

   案情并不复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各地财政普遍吃紧,连国家工作人员工资被拖欠也*以为常。地方政府想开展一些富民兴商的项目,经济上往往促襟见肘,得向上级财政申请拨款,予以资助,上级能否批准,难以逆料。地方政府为了应急,拆东墙补西墙,并不少见,地委书记邓强的贿赂案就发生在这个背景之下。

  辖区某县要兴修水利工程,财政自筹款项早已告罄,借贷无门,申请上级财政拨款二十五万,几年未果,求到邓强那里,邓强答应拨款十五万,但实付二十五万,由该县财政收款后,退回十万给邓强,另有它用。

  某县虽然只得十五万,已是过往只喜,自然满口应允。收款后即将十万汇入邓强指定的私人账户,至于将公款汇入什么账号,作为下级,哪敢置喙?邓强收款后又转手付给辖区一国有企业,当时情形下,政府财政自足尚且不能,国有企业是没资格享受财政援助的,而该企业因有邓强如此一?意粒?昧耸祷荩?肽旰蠡垢?饲肯纸鹗?煌颍?凳抢?ⅲ?涤谢呗钢?狻5饲渴障潞螅?俳?丝盍??硪槐什普?杩睿?布贫??蚪韪?率袅硪幌夭普??狭艘荒辏?敝涟阜ⅲ?晕垂榛埂?/p>

  材料显示:实名举报者正是某县一主要领导,当上级纪委就此问题找邓强谈话时,他完全没把调走“专款专用”资金当回事,老实说,到了他这个级别和岗位的领导干部,将这点公款拨去调来,形同儿戏,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又不是自己享用,所以理直气壮,对访谈者横眉冷对,不以为意。想想素以耿直敢言著称的黄大将,就曾将自己保管的一批黄金,从战争年代直到建国后,一直私自收藏,最后擅自做主,用于家乡建设,数目比这大多了,谁说他贪污挪用了?其正义化身的形象至今纹丝不动,我邓强有啥好怕的?

  说他触犯专款专用的财经纪律,简直是小题大做,影响什么了?不是他大笔一挥,某县连那十五万资金都别想得到,工程建设会远没有实际进展那么迅速。

  说他贪污受赂那一万元“利息”,更是别有用心,虽然通过自己私人账户转拨,还不是为了操作便捷,手续简化,自己何曾占用一分一毫?不都是国家单位在使用?纯粹是举报者鉴于自己妨碍其升迁,挟私报复,栽赃陷害。

  有这样的法律意识,认知水准,自然没把纪委两个低级别年轻干部的约谈放在眼里,乳臭未干,吆五喝六,什么玩意儿?

  直至闹到纪委书记那里,书记本来想给他个纪律处分即可了事,没想到邓强不撞南墙不回头,顽抗到底,引发纪委书记雷霆之怒,渐渐升级,最后,纪委决定直接移送检察机关侦查起诉。

  作为一名检察人员,我自此开始接触此案。当纪委将他们控制的邓强交到我们手上时,对他的称呼也由“邓书记”变成了“邓强”、或“老邓”,这种改变使他开始清醒,问题严重了,惊恐不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木讷地任人摆布。

  待到进了看守所,就如同进入地狱,小鬼也是阎王,更不敢造次。此后,面对我们的讯问,就变成一口一个“报告干部”,很难让我想象,他曾经是一名堂堂的地委书记?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猥琐的农村小老头。直到去他家搜查,才让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他的身份真实性。

  他家是地委大院里两栋别墅之一,内部装饰富丽堂皇,比较已工作几年的我,依然挤在二人共一间的破宿舍里,想谈个女朋友都不方便。一下子触发了我的仇富恨贵心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羡慕嫉妒恨”,你也有今天?活该!

  一想到能够亲自从全省最高级别的贪官家里搜出成堆的金银珠宝,或成捆的大量货币,心里就热血沸腾,快动手吧!可是,带队搜查的老牛没有让我如愿。

   老牛是个处级军转干部,什么职务都没有,反贪局里这级别的干部一大推,出差办案时,称其处长,是为了自壮行色,在办公室里,则不能年龄,老牛老猪,彼此混叫。

  为了防止邓强老婆妨碍搜查,将她控制在客厅里,接受老牛和我的调查询问。一个养尊处优的书记夫人,何曾见过这阵势?开张还歇斯底里地咆哮,追询邓强的下落,接着发现形势不妙,紧紧抱住十来岁的儿子,木偶般僵持在那里,哆哆嗦嗦,一句话说不出。我们也不在乎能否问出什么,只是拉拉家常,使她不至于反抗就行。

  她姓倪,与我的偶像倪萍同姓,好记。至于名字,早忘记了,本是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比邓强小二十岁,是邓强结发妻子从病重到去世期间的护理人员,与邓强由此发生了“忘年之交”,事后颇受诟病,邓强前妻子女纷纷与之断绝来往,原先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一下子变成了三人小家庭。嫁给邓强后,倪护士也不再伺候病人,也是,谁有胆量让一方父母官的娇妻端屎倒尿?不久,倪护士也成了倪主任,更是轻松悠闲,上班不过应个景而已。

  搜查的结果让我大失所望,家里除了几瓶好酒、两个存折、零星钱币加起来不足三千元。邓强自己滴酒不沾,几瓶酒也是朋友间应酬,迎来送往的随手物件而已,就他这级别,算不上大事。

  老牛想得开,调侃道“即使有赃款赃物,也早被藏匿起来了,搜查不过是例行公事。收队!”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倪主任拿出几件替换衣物托我带给邓强,她的儿子小邓突然冒出一句:“张叔叔,我父亲年纪大了,你们要多尊敬他啊!”

  尊敬?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我应声纠正道:“放心,对他的人格我们会尊重的。”

  “什么尊敬、尊重?”老牛一脸严肃,“邓强是犯罪分子,专政的对象,注意你们的措辞。”弄得小邓惶恐噤声,我也一脸尴尬,虽然那时还没有“犯罪嫌疑人”一说,但人犯的人格尊严还是有的,为此,我与老牛还辩论了一番,结果因双方认知差距甚远,都不愉快,彼此落下嫌隙。

  托我转交的衣物是在我们侦查终结后、移送起诉前送达的,说是防止倪主任给邓强传递什么信息。

  邓强的贪腐案在侦查阶段历时一个多月,没有查出更多的问题,案件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定性问题上,关于挪用公款十万元,争议不大,虽然邓强不认可挪用,只承认“拆借”,但这并不妨碍定性。唯有那一万元的“利息”,行贿单位事先集体讨论过,是送给邓强的“好处”,感谢他“雪中送炭”,予以救急,怕他不收,委婉的说是利息,因此做账时根本就没有利息记录,而是在日常开支中予以冲平。

  当然,我们不能以行贿者的单方意愿定案,必须查明受贿者的本意,而邓强坚持说是利息,而且,也无私自占有的想法。其实,无论是利息还是好处费,只要邓强想据为己有,则不论是贪污还是受贿,结果都一样,因为两罪的立案标准都是两千起步,量刑幅度完全一致。然而,邓强对于自己以个人身份私相授受,擅自借贷这一做法,解释是“混账”,而不是贪污。

  这种辩解,曾一度沦为笑谈,因为“混账”一词,最易让人联想到人们日常骂人的那句话,“混账东西”,自然,“混账”这个词语就有抵赖,狡辩之义,与贪污无异,邓强简直是不打自招。

  其实,“混账”还可做另一种解读,那就是“混淆”的“混”,“混账”就是“混淆账目”的意思,即是说邓强将公账私账混为一谈,犹如“朕即天下”,公私不分。

  邓强一案在今天看来,顶多就是工作过错,尤其是贪污受贿一节,的确存疑,可惜那时没有“疑罪从无”一说,结果两罪并罚,判了五年。

  这一结果,当年许多人还觉得案子办得虎头蛇尾,颇遭杯葛,要把贪官杀了才好。可是就邓强个人而言,不啻是倒海翻江的悲剧,旁观者谁能体会个中滋味?最后一次见到邓强是给他送衣服的那一次提审,谈到最后我还表明了我个人对此案的看法,让他老泪纵横,然而,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左右不了大局。

  没想到,几十年后,我也早已下海,千头万绪,屡试不爽,至今赤条条,了无牵挂,偶尔发发感慨,诉诸笔端,投以网络,不料被小邓瞧出端倪,彼此加为网友。先前我还自鸣得意,以为知音难逢,不料竟是他为了再度相聚所作的铺垫。

  失望之余,又感念其情真意切,碍难责备。对邓家我并无丝毫恩情可言,只是秉承善良心性给予了一点人性关怀,不足挂齿,而邓家在遭难时则视此为莫大恩情,念念不忘,不仅出我意料,也让我受之有愧。

  怎么称呼邓强呢?老邓?显然不合适,邓大哥?他与前妻的子女都比我大,忖度良久,觉得还是称其邓老吧,较为适宜。

  邓老举家不擅酒水,村中三老陪我对饮一巡后,气氛开始活跃,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多是荒诞不经的野趣闲情,谈到历史典故更是指鹿为马,张冠李戴,视谣传为实事,且容不得辩驳。我也不便较真,姑妄听之,付之一笑而已。

  说到邓老的垮台,也不避讳,指名道姓,遭人陷害,而举报者也是一时糊涂,被他人所用,升迁之事最后不了了之。

  看邓老表情似在颔首认可,姑且信其为实?

  忍不住好奇,我问邓老对此狱讼是否一直耿耿于胸?

  “早过去啦,冤,也不冤。”邓老笑道,“本来就是个农民,时势造英雄,身居高位,不知天高地厚,恣意妄为,以为赤胆忠心,不避嫌疑,结果授人以柄,有什么好抱怨的?至于贪污受贿,的确从无此念,你们不信,家乡的这帮老哥们,无有不信。”

  想想也是,邓强工作这么多年,权利太大,经手财物何止千万,如有贪心,自是如同探囊取物,岂会至今身无长物?

  经此折腾,将他打回原形,活得反倒是在踏实自在,尤其是当年年轻貌美的倪主任,早没有当初贵妇的骄狂,死心塌地跟着邓老当起了农妇,也算脱胎换骨,难能可贵。这段“忘年之交”还是真实可靠的,不能不让我对她肃然起敬。

  次日清晨,起床很迟,吃罢早餐,已近十点,小邓陪我徒步丈量翠屏山脊,石级肃穆,林木森森,想象自己曾经见过的废矿遗址要变成这般模样,该要付出怎样的劳动?想想都觉得劳累难当。而邓老他们就是这样一石一木,肩挑背驼,十几年如一日,打造出一个崭新的翠屏山来。可歌可泣?可感可佩?那都是局外者不知深浅的恭维,只有建设者知道有意识地劳动所包含的沉甸甸的幸福!

  走到山峰顶端,发现一间由四根松木支起的茅草凉亭,凉亭不高,掩映在青山绿海中,从山下很难发现。小邓告诉我,这是当初建设者们用作休息、纳凉和吃午饭的场所。

  凉亭远眺,山下田舍尽收眼底,显得十分渺小,山下看见的百亩良田,犹如山巨人一片衣襟,笔直的大路,如一根木棍,直插远方崇山峻岭,那里天光山色,青黛朦胧,馄饨一体。好一派锦绣河山。

  凉亭地面用不规则的石板铺陈,因土质疏松,年长日久,有些凹凸不平。凉亭横梁上歪歪斜斜刻着一个字,抹去浮尘,依稀可辨,乃是“静”字。

  小邓说是他父亲刻的,大概是觉得这里安静吧!

  “不,是心静!”我想了想猜测道。

  “你都快成和尚了。”

   “何以见得?”

   “有次来了一个和尚,指着‘静’字说:‘静是佛!’父亲激动不已,请他在此流连两天。”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不信佛,不过,偶尔也对佛的境界领略一二。”我继续自己的参悟,“你看,当我们站在这里,凭栏远眺,仿佛自己就是山巨人,手持线香,虔诚敬拜。所拜的,未必是佛,也未必是神,而是自然。”

  对自然常怀一份忏悔之意、敬畏之情、感恩之心,这应该正是翠屏山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