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9日,雪后初晴,吉首通往外地的多条公路已经封闭。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人声喧哗异常热闹,大家谈论更多的是有关大雪与出行的问题。临近9点,中专时期教我树木学的向老师如约而至,他头顶红色旅游帽,戴着一副咖啡色的眼镜,驼着登山包,面带微笑,健步而来。咱们此行的目的是穿越高望界保护区的椿木垭,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从猛洞河火车站下车,沿着碧波荡漾的酉水河乘车抵达计划起点(田坪)的时候,时间已到11点。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从山谷中奔流而来。抬头仰望,高山之下有一条明显的雪域分界线。雪线之上白雪皑皑,山舞银蛇,心驰神往。 哼着小曲,迈着轻松的步伐,我们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穿行于溪谷之中。金黄色的锈毛铁线莲盛开了,像一串串小铃铛悬挂在藤蔓上;白色的瑞香花一簇一簇顶在枝头吐着幽香;还有那腰上挂满红红小果实的朱砂根分外喜庆。一对白额燕尾在溪谷里?我们带路,灌丛里的锈眼画眉不时探出头来打量一下我们,黑头奇鹛在大树枝头高谈阔论着,偶尔卖弄一下婉转的歌喉……这是多么愉快的旅程啊。 麻溪村是我们今晚的宿营地,溯溪而至,已近黄昏。她静静的伫立在椿木垭山脚之下,青瓦木房,残雪盖顶,三五户人家,依山而立。溪边新建的白色矮小的村部楼格外引人注目,一棵老树在旁边默默地诉说着麻溪两岸的故事。溪边零星分布的稻田,有的早已弃耕荒抚。 鸡鸣犬吠中,踏着白雪覆盖的石板路拾级而上,我们来到了老村长父亲的家里。火塘里柴火正旺,锅里腊肉飘香,外加一盆雪水滋嫩的大白菜,这是我们津津有味的晚餐。聊起火堂上方挂满的腊肉,老村长的父亲娓娓道来语重心长:他原本养了一头大年猪,等着远在广东打工的儿子一家回来,谁知道买票难、花费多,儿子不打算回来,老伴呢,也在那边带孙子,所以,就把年猪卖?扶贫工作队的干部,杀了炕着,自己留了很少一部分。我想,临近年关,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留守老人盼着团聚,也怀揣着一分理解和忧伤。 门前不远处的小溪汩汩的流淌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蓝色的天边,夜幕下的小山村此时显得格外宁静。 这一夜,我和向老师睡得很早,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当我们从公鸡打鸣声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老村长的父亲正忙碌的张罗着咱们的早餐。主打食物是土鸡火锅、白菜和米饭,有锅巴,还有我们都爱喝的米汤,城里根本吃不到这么纯正可口的食物,这是很多“城里人”都想念的味道啊。 太阳出来了,白雪覆盖的山峦泛起一层金光,椿木垭在强烈的召唤着我们。顺着羊肠小道爬升,雪线离我们越来越近,地面上积雪越来越深,没有一丝风,山林非常寂静,只听见脚踏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身。我和向老师边走边聊,林中不时发现野猪刨土寻食的大片痕迹,还有一个又一个顺着小路延伸的脚印,渴望着能与许多野生动物来一次亲密的“邂逅”。林中一棵枯死的大树上,布满了好几个高低不一、大小不同的树洞,洞口光滑,形似雕琢,我俩讨论着那应是鼯鼠(飞虎)和啄木鸟生存的安乐窝。如若走近,用木棒轻轻敲一下树蔸,说不定鼯鼠会从树洞里跳出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一下我们,仿佛抱怨的说道:“大雪天的,有事吗?……哦,好冷,我睡觉去了”于是,又钻进树洞里。 从下往上望,半山腰以上是大片的马尾松林,冰雪盛装,苍劲挺拔,俨然北国守护边疆的列队士兵。依稀听得几声敲击树干的声音,一只黄嘴栗啄木鸟忽然到访。她披着松树皮一样颜色的羽毛,拥有一张黄色性感锥状的鸟喙,真是难得一见。她就像保护区一个快乐的巡护员,奔波享乐于丛林之间。正当我们停步观察的时候,几只大嘴乌鸦在空中拉着大嗓门“啊-啊”叫了几声,便扬长而去。 越往上爬,山坡上的雪面越来越硬,路也就越来越滑,老村长的父亲清早赶制的稻草防滑鞋套终于大显神通。我和穿着冰爪登山的向老师打趣道:“看看我们山里人自制的防滑神器,多牛!” 当我俩兴冲冲爬到椿木垭山口时,时间已过12点。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来到椿木垭的老屋场,视野豁然开朗。但见此处地势平坦开阔,高居于麻溪、江洋溪两溪夹峙的山顶之上,背倚顶堂延伸的大山脉,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白雪装点,仿若仙境。据老一辈人讲,椿木垭曾是一个良田沃土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居民多达十余户,人过百口。解放前,因遭受匪患,居民大量外迁;解放后,随着社会发展和变迁,村寨渐渐自然消失。 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以高望顶顶堂为中心,方圆几十里的原始丛林里,还生活着华南虎、金钱豹、云豹等许多大型猫科动物,椿木垭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原始样本,有关老虎伤人的事件很少,虎豹光顾村庄捕食家禽家畜的故事很多。但在当时全国兴起的打虎背景下,椿木垭无可避免。就在东面大山梁的背后,有一个小村寨叫赵家坨,住着几户姓赵的人家。他们的祖上就是打虎匠出生,是因为打虎来到这里定居的。现在的椿木垭已失去了当年虎啸山林的那份野性和神秘,在茫茫白雪中,她是那样的寂寥和安详。野猪是这里的常客和霸主,有关金钱豹和云豹的信息时不时有坊间传言,神出鬼没的豹猫频频亮现于红外相机里。 此刻,屋场上的两棵老梨树相对无言,历经往事沧桑。一大群灰头鸦雀吵吵嚷嚷飞来,在附近的松林中享受午餐。灌丛之中的白颊噪鹛似乎因为我们的到来相互叫嚷着,看看没事又钻进灌丛里继续寻找食物。 关于椿木垭,有许许多多令人遐想的故事,碗坟就是其一。话说唐末至五代时期,后晋天福四年(939年),锦州、奖州、溪州的少数民族万余人,反抗南楚王的统治,南楚王马希范派兵征讨。有一只部队从沅陵溯水而上,穿越椿木垭去攻打居于会溪坪的老土司。不料原始丛林多毒蛇猛兽,瘴气弥漫,将士水土不服,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一将领病逝于椿木垭的山林之中,士兵们敬仰他,用随身携带的瓷碗磊起一座圆形的碗坟。据说,有一老猎户在山中打猎,无意之中发现了这座碗坟,因为口渴,取一瓷碗舀过水喝。但时隔多年,再去寻找,不见踪影。因其文物巨大的商品价值,不知有多少寻宝人前去椿木垭探险,均不得其果。但关于椿木垭的神奇与美丽却广为流传。 吃罢午餐,我们惜别椿木垭,开拔老鸦坡。沿途可见折梢断枝和倒伏的各种树木。向老师调侃道:雪灾损失比较重;我说:看似无情胜有情。森林的演替就是一场万物聚合、优胜劣汰、协同进化、精彩纷呈的大戏。无休无止,谁也无法编排。也许,这就是自然的魔力。 越过一道又一道小山梁,雾气缥缈巍峨耸立的高望界顶堂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瞧,银装素裹,肃穆庄严。老鸦坡,一个自然小村寨,就像一幅名家的素描,镶嵌在山腰上。寨前的梯土稻田是素描的基调,青瓦白雪的房顶和楼前参天古木是主要勾勒的黑白线条。 柴门闻犬吠,喜遇踏雪人。在村口的老古树下,向老师早已和闻声而出的老奶奶寒暄起来,我则用相机将时间定格。我要说,风雪之中的老鸦坡有一种别样的美,美得令人心痛。 踏雪而游,不觉天色渐晚。我们临时改变计划,涉险板冲湾,直奔宿营地。途经一片竹林,喜遇红腹锦鸡夫妇出来觅食,仓促之中,打了个照面。惊鸿一瞥,念念难忘。就在我们越过溪涧踏上旅游步道的时候,一只雄性白颈长尾雉扑腾着翅膀,钻进阔叶林中,穿越椿木垭的行程就此宣告完美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