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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
 
 
修改时间:[2018/02/01 01:07]    阅读次数:[457]    发表者:[起缘]
 

  当他醒来时,恐龙依旧在那里。

  日光被窗帘筛过掉在桌角,像慈眉善目的铁观音一样,一尊小小的灰褐色恐龙模型流溢着梦中旧王族的光辉。他眼睛一湿,伸出手轻轻地划过小家伙的颈项,如同曾经母亲用温热的手掌揉过他的头发。这是母亲留给他的纪念,也是母亲的葬礼结束后的第五年。

  他*惯了普通的生活。有时开车上班,有时买票挤地铁。偶尔在北方的冬日里拥着羊毛毯写文字,或者读辛格读北岛。生活的激情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逝,什么都是零度的。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惋惜。唯独扰乱他心神的,是母亲过世后,桌角那尊恐龙的模型反反复复地在梦里吼叫着着奔跑着,却从来不会攻击他,甚至他有一次骑在它的背上欣赏它一次响亮帅气的甩尾,地上扬起重重的灰。梦里的一切都把现实放大了无数倍,他等红灯过马路,他也骑着恐龙翻山越岭。如果这不是单细胞综合征,那就是神经衰弱,他猜。

  “我上次管你借的dvd能现在借我吗?咱们小时候看的。”电话里妹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嗯。不过在原来的家。”

  他把车掉了个头,加重了脚力提速——只是想快点取完dvd回家围着电暖气坐坐。

  五年前的那栋红房子还没有拆迁,原本就老旧的格调现在看起来简直像褪色褪皮的布偶,直楞楞地矗立在视野中。开门后,他直奔自己的卧室,拉抽屉的手立刻沾上了灰,脏兮兮的。可是拉开后只有他和母亲去美洲旅行的照片以及小时候零碎的杂物。

  翻箱倒柜一番后他找到了那部影片,碟片的外壳像一张发黄的羊皮纸。“这么老旧的片子早就不播了,干嘛想起要这个。”他喃喃自语,找了块抹布细细地擦拭。

  电话又响了。

  “哥你什么时候找到了帮我试着放一下,看看有没有坏掉。”声音有一丝激动。

  “我找到了,上面全是灰。我现在看看。”

   五年后的被冷落房间里第一次不再有人收拾遗物,而因为一部老电影有了生机。那是一部关于冒险的电影。像北欧神话一样暗通着海洋和山峦,科幻世界里的人物能像喝醉了一样肆无忌惮,说着不着边际却头头是道的话。这是他少年时最爱探索的主题——冒险与个人奋斗。不自觉地被少时的记忆召唤,他蜷缩在沙发上没有一试验就选择关闭。

   又到了这一幕——阴霾的天里男主角振臂高呼着从不远处跑过,粗糙的杂草被风带动,抚摩着他疾驰而过的脚踝,裸露的皮肤看起来像是被硌痛了却依旧无所谓地从地上腾跃而起,悬空的那一秒他摁了暂停,像从前一样,他觉得唯独这一刻人可以不被左右地活着。几秒钟的空白后,男主角俯冲到山下宽阔的水面,高大的山间回荡着皮肤接触水面的噗通声。他怔怔地凝视着显示屏,眼睛里有朦胧的闪光,回忆一下子翻滚上心头,五味杂陈。

   后面的情节已记不清了。他把头沉沉地倚在沙发上点击了退出。也许是那年冬天冷得真的要命,也许是他应酬了一阵子过度疲惫,他攥着遥控器睡着了。

   梦里的恐龙有血有肉,像长了双翅膀般冲向地心。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它的颈项,粗糙的皮肤像杂草一样又微微的刺痛感。但他没在意,只是大笑着一起奔过去。突然间脑中就闪过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你一定很勇敢。那句被忘记这么多年的字眼就这样在脑中炸开,如同两列急速行驶的列车相撞后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也许生活总该有个交代。像北岛说的那样:“是爱的光线醒来,照亮零度以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