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

　　日已西斜，村舍之间尽沾满睡意。

　　我拨了一通长远的电话，吵醒了梦里的人。她听到电话铃声后，开始于黑暗里摸索。顺着炕沿寻到墙边，抓着绳子开了昏暗的灯，拿起木桌上的手机盯了半晌才按通接听 ———

　　“谁呀？”

　　我这才听见了八十年形成的声音。油然而生了一种感觉，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感觉———奶奶的声音里总含着说不清的生命的味道，这声音一直没有停歇地讲着话……

　　回忆就这么慢悠悠地开始了。

　　“你妈妈怀你姐姐时，快临产了也跪在地上赶着削洋芋种子。再连着几年大人们都在山上忙着挖荒开地，你姐没人照看就给栓在炕上，回来时怀里的报纸全撕成小碎片，哭累了娃娃也睡着了……”

　　我想起了，简直是喷涌而出地在脑海里记起了妈妈劳苦的模样。那些年头里，她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叫卖，拖着几框西红柿；后来，骑着摩托车赶着三六九市去逢集，拉着几袋零碎的货物；再后来，驾着三轮车去晋宁拉回来高高的一车芦苇，编制成一片羽帘；还有现在，随着缝纫机踏板发出的塔塔声，那双渐已暗浊的眼睛。我记起了那么多，觉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我也记得，有一日妈妈跟我讲：“我小女儿能写点东西，你把妈妈也写上，我把故事都讲给你听，你给写出来一本好长好长的书。”我听着难过，也惭愧。想：“哪里有能力于笔端挑起那么多年的辛劳？从哪里下笔呢？又要去哪些地方找寻那些忆事呢？妈妈。”

　　“都是些穷日子呢，你妈妈四处赚着奶粉钱，你爸出去搞副业，沿着电线杆走到天水，给人家搬砖，和泥，盖房子，啥也干。来回好几年就那么两只脚走。直到把你生下来，才拿了条新毛毯给你裹上……”听奶奶念起自己的儿子，过程中，我感觉到了那份苦日子丢给他们的割心的痛。

　　于爸爸而言，记忆最深的，是旧了一顶又一顶的鸭舌帽。他是那么不善言辞，好像所有的言语都压在那顶帽子下面。他从来都不讲他的故事，他也不说爱我们。但是，这位爸爸，苦得让人心疼。后院里的土坯房，是他一个人打出来的。那些年他一个人背着一点行李为整个家庭谋生时留下的脚步，他不讲，就真的没有了。也许在爸爸看来，苦日子就应该遗忘。

　　“人真的是老了，娃儿你要好好念书，多念书总是好的。时间真是……总记得你还小小的，背着书包从山腰上的小路上放学回来。这就长大了，长这么大……”

　　“是啊奶奶，我记得刚昨儿还在屋子旁边的草垛子后面躲着猫猫嘞……”

　　我还想说那些年跟在奶奶身后的影子，只是奶奶突然疼起了我的话费，催促着挂掉。其实奶奶也远远没有说尽关于子孙的牵念。可是通话已结束，确认结束。

　　我想象着奶奶微倚桌角，把灯拉黑，摸索着上炕，带着一窝盼归的泪水。将枕头摆正，拍打了两下，掖了掖被子，然后，开始怀念。

　　这些感情是真的难以割断，而且会越来越萦绕在意识的深处形成不断的梦境。我发现不见了我的童年，它变得遥来越遥远。而那故乡，承载着父母的劳苦和我的童年，随着时光斗转让人越来越尊重。

　　我呆望久坐，连同我的那一点点童年也困倦了，随之入梦。

　　 瓶子写

　　 2018。1。21。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