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其人(小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上世纪90年代,我分配到乡村一所小学,那里山青水秀,学校东面是一条高高的圩堤,这条圩堤是附近几个村通往外界的主干道,因此每天车来车往,非常热闹。圩堤前面是终年川流不息的河流,平时河流脾气非常好,到了汛期就完全变了一个样,河水浑浊,河面陡然宽阔无比,湍急的河面上漂浮着枯树枝;学校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大自然就是一位高明的魔术师,让水稻从绿油油的秧苗到金黄色的稻谷,那可是农村人的希望。 学校南北两边都是村庄,校园面积不大,一栋灰色的教学楼,一层简易的教师宿舍,厨房是两村的祠堂,早就破烂不堪了。学校就10个老师,公办老师只有2个,每个人都担任一门主课,每天除了上语文和数学课,其他的课程都没有办法开设。 那时候小学教学质量抓得紧,从乡校到村小都设了奖罚制度,签到是不多,但受罚的滋味可不好受,得奖的老师兴高采烈,受罚的老师在全校师生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为了在当地有个良好的口碑,老师们平时憋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来提高教学成绩。那个时候,师生关系不像今天这样紧张,必要的强制措施还是有的,我经常见到同事体罚过学生:罚站、罚跪、饿饭是家常便饭,打手心、拧耳朵、抽耳光、脚踢屁股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没办法,那个时候大家都这样。那时家长跑到学校主动要求老师对他的孩子要严格一点,“老师,我孩子如果不做完作业或者不听话,你就狠狠关学或者饿饭,打几下屁股我决不说你打坏哩!”这是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 但也有例外。 教四年级数学的孟老师从来不体罚学生,而每一次期末考试,他所教的班级都是全乡第一名,有时比乡里第二名高出很多分。其他学校老师不服,总想把他比下去,但几年下来总是败下阵来。有孟老师这座巍峨的高山挡在那里,其他老师只能在第二名上争个你死我活。 孟老师那年57岁,每天挺着小山样的肚子,圆圆的脑袋顶上只有几根稀疏的白发如秋后河边的芦苇一样有气无力地飘着,走起路来慢慢悠悠,总感觉右脚有点瘸,因为看他走路身子总好像往右边塌。每天他骑着一辆小自行车从家里出发,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因为年纪大,教学成绩非常好,在乡里威望高,多年前乡辅导站就不查他的教学常规,平时有课就来,没课就在家里休息。 开始老师有意见,跑到乡辅导站反映,站长说:“如果你保证能年年考第一,我也让你跟孟老师一样。” 大家一听就蔫了,谁有那个能力能保证考第一?以后就没人敢说了。 我那时刚刚毕业,年轻的心无所畏惧,一心向着诗意和远方,准备大干一场,好让领导和学生家长高看一眼。每天我坚持让学生背课文、抄生字词、积累好词好句,晚上还要备课、批改作业,但总有一些学生就是不写作业,还有的学生或许不是读书的料,我先是耐心地按照教育家说的那样:以鼓励为主,但我发现那些教育家的那些所谓班级管理金科玉律到了这些学生面前简直是一派胡言,气急了,就是暴风骤雨式的批评,最后和其他老师一样采取饿饭、罚跪、拧两鬓的头发,也拿过棍子打腿肚子,种种手段用尽,那些学生就是软硬不吃,涛声依旧,一个学期下来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感觉像国民党对地下党员用刑一样,就差坐老虎凳和用烙铁了。 期末考试下来,我考了个全乡倒数第二,校长也是高铁嘴巴,当着全校师生进行通报,还被罚了30元钱,让我沮丧了好长一段时间。 孟老师依然彩旗飘扬,又考了个全乡第一,全乡前十名都被他占满了,自然校长乐得血压升得差点那个。 看孟老师平时好像也没有加班加点,我们花那么多时间上课,作业也做了不少,但成绩就是上不去。看看孟老师无论接多差的班级都能扭转局势,成绩扶摇直上,到底有什么秘诀? 从此我留意孟老师,多次站在教室外认真听他的课,终于发现了秘密。 每天孟老师来到学校直接就关起门来上课,也看不出他采取什么方法,不到半个学期就把全册教材上完了,剩下的半个学期就是抄作业、讲作业。具体来说就是天天抄满一黑板的作业,他戴着老花镜,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抄得工工整整,每个学生都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一大本练*本,头天抄,第二天来讲,讲完后再接着抄……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有人会问:那有什么稀奇?我们也可以做到啊! 孟老师抄得作业全部来自他多年来的日记月累。每年县教研室发下来的单元试卷、综合试卷、模拟试卷、期末试卷他都精心收藏,办公室里放了满满一大抽屉啊!他天天抄,月月抄,每个学期把一大抽屉的试卷全部抄完了,各种类型的试题像大海打鱼一样把网全部撒下去,四年级数学就那么一点点知识,县教研室出题的专家变来变去就那几种类型。碰上运气好的话,期末考试的试题和前几年相同的情况都会发生。因此孟老师总能大网一撒,总有一网能捕到大鱼。 有些事看起来挺容易的,但长久的坚持就难了。谁有那个心思收集那么多试卷呢?每个学期结束,我们把那些考过的试卷全部扔了,有时连当年的试卷都找不到。 做任何一件事就怕持之以恒的坚持。 孟老师很早就是高级教师,那年省里一家出版社要编一本书,收录全省中小学高级教师信息,并且收费50元,那个年月的50元可是大数目,平时抠地连屁都舍不得在别人家放的孟老师第一次慷慨解囊。不久收到《中小学高级教师录》,里面有孟老师的事迹介绍,全文如下: 孟××,男,1962年参加工作,××县××乡××小学,小学高级教师,擅长数学教学。 这句话就隐藏在文字的海洋里,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就这一句话让孟老师着了魔,每天他用干干净净的手帕反复将老花镜擦了一遍又一遍,正襟危坐在办公室,认认真真读着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是一幅优美的图画,都是一首动听的歌谣,都是一首美丽的诗歌。 每天他来到办公室,都要小心翼翼拿出这本书来反反复复地看,他深深地陶醉其中,因为我经常看到他的嘴角漾起了一圈圈笑纹,好像那是一块藏着黄金的宝库,不挖完决不罢休。 我那时每个月工资就100多元,孟老师接近400了,每一次发工资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学校民办老师站在一边眼都红了。按理说,孟老师在当地属于高收入了,家里条件应该非常好吧,农村那个时候兴起建两层楼的热潮,他家还是解放前建的矮瓦房,看起来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平时不抽烟不打牌,一顿三餐喝半碗白酒,家里人身体都好,儿女都成家了,他的钱用在哪里呢? 他从来不请人吃饭,我在那所学校呆了几年,没有嗑过他一个瓜子。他用心灵的铁丝网阻隔了和外界的交往。退休那天,校长带领我们敲锣打鼓送匾和礼物到他家。按照当地风俗,退休是一件大事,主人会大摆宴席款待客人。可是我们到了他家冷冷清清,没有见到一个客人,他的老伴先端来两盘点心招待我们:一盘是花生,另外一盘还是花生。 哦,对了,还有一碗饮料,就是白开水一碗。 孟老师身子骨健壮,平时不出去交际,也不干农活,不看书不写东西。是人就有爱好呀,有一年不知道他是喝高了还是什么原因,无意中说出了一个秘密让我吃惊。他自己买了一台大彩电和录像机(那时很贵)放在自己房间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买来一大堆的成人片,那些香艳的肉体、宣泄的快感呻吟经常从门里传出来,好在儿女都在外面,不用担心。 孟老师对录像机和成人录像带平时锁得紧,除了他自己有钥匙,另外一把连老伴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老伴年轻时是他的学生,两人相差了十岁,平时无论上街赶集还是走亲戚,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来没有离开过。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能听到学校老师的情况。有一次孟老师村里的一个家长悄悄告诉我,孟老师还有一个癖好让人不敢相信:村里有刚刚结婚的年轻人,他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窗底下去偷听,去窥探……好几次被人逮了个正着,爱面子的他苦苦哀求人家保留他的脸面,拿了一笔钱来赔礼道歉。 真是世界上的人千千万,每个人的性格爱好万万千,有些人,有些事真是难以用语言说得清啊! 后来我离开了那所学校,几次在街上碰到孟老师夫妻俩一前一后从我身边走过,他还是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远处看像一只笨重的鸭子,脸上还是红光满面,我注意到他背了个鼓囊囊的包,问他里面是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vcd!两老人到女儿家住个四五天,他就背上影碟机和一大堆的成人影碟。 没想到,60多岁的老人,对成人片还是那样痴迷! 时光总是不紧不慢地过去,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一路长途跋涉,该看的风景都看了,酸甜苦辣也尝遍了,甜也好,苦也罢,就像夕阳再美,也总要和山峰吻别,人总有走向终点的那一刻,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没有一个人能和永恒的时间对抗。前年听到同事说,孟老师无疾而终,据说他生前反反复复交待老伴,死后一定要带上《中小学高级教师录》,一台dvd,所有的成人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