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语言当入哲学化境

　　 ——读陕北作家高琳女士《灵魂的好时光》

　　 文/郭有生

　　 高琳女士《灵魂的好时光》一文，文字非常具有艺术性，可谓已达哲学化境。

　　 在此文中，她说“行走在美丽人间，从来不求人生的华章，最爱捕捉生活的点滴，用文字旖旎成绝响。”我想，对文字艺术魅力的追求，是每一个作家瑰丽的梦，当年杜甫不是也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看这篇散文，一字一珠玑，一句一锦绣。倘若说尚有不足之处，那也是白璧微瑕。

　　 真正好的散文语言，当是符合大道至简的哲学境界的。《老子》第四十八章中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其中的“损”，就是为了求“简”，所以这个过程是减法。而减了又减，就是要把杂冗繁复没有艺术价值的减去，把不符合审美理想的减去，把没有艺术趣味的减去，把读者可以想象品味出来的减去。这些被减去的艺术表现信息，看来是“无为”，却“无不为”，因为这样艺术形象或意境更突出，更富有动人心魄的美感，更引人入胜，也更耐人寻味。看这么一段文字：

　　 还有一次我要午睡，他还没回来，留一纸片置于餐桌前：“陌上归人，请勿惊醒床上梦。”他回来后，果然很乖地蜷缩在沙发上，还不忘记幽上一默：“床榻老婆，莫怪沙发酣雷声。”

　　 这段文字，就这么几句，就把主人的文学修养、生活情趣、情感状态以及日常*惯都反映出来了。这儿减去了这个生活情节的背景，减去了前因后果，减去了人物好多相关的动作行为，减去了心理活动。比如为什么老公平时中午晚归不留纸条，这次却要留，她没写，显然认为是多余的；“陌上”一词，暗示了他的去处，却没明显的交代，显然她认为是累赘的；为什么“置于餐桌前”而不是其他地方，他不说，显然认为是杂芜的；一个“乖”字，暗含了多少疼爱，多少情意，多少心理，她不一一写出来，显然她认为这样更含蓄隽永；她醒来看到“床榻老婆，莫怪沙发酣雷声”这个纸条，有什么感慨心理没写，戛然而止，显然她明白审美的艺术境界就是“少与多”的辩证法，以少少的文字，蕴含多多的内容。读这样的文字，你更会明白什么是洗炼，洗是沙里淘金，炼是矿中求宝。没有高度的文学素养，没有精深的审美目力，没有超逸的哲学思考，是难以达到的。

　　 恽南田在《南田画跋》中说“妙在平澹，而奇不能过也。妙在浅近，而远不能过也。妙在一水一石，而千崖万壑不能过也。妙在一笔，而众家服*不能过也。”清人沈德潜也说：“古人不废炼字之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看来，在平中见奇，也是语言的一个高超境界。高琳女士，熟悉这一点，比如她讲了这么一个小故事：

　　 去蓬莱的“海天一色”处下山时，气温 38 度，我累得寸步难行，爱人硬是背着我行走了数百米。同行的威海朋友感慨地说：“弟妹，好，好！”山东人说“好”的时候口型张得先大后圆，把“好”字说得非常到位。

　　 这儿说“气温38度”， 似乎再没说和这天气相关的内容，也够平淡了吧，但却很“奇”，奇就奇在藏着丰富的内容。你想，这么热的天气，老公当看到她累得走不动了，就硬是背了数百米。这背着一个大人走，那不是更热得要命吗？但她老公不怕，不辞炎热，不考虑这会大汗淋漓而中暑，这眼中只有妻子的累，这心中只有深沉的爱，这肩上只有丈夫的呵护，还不感人吗？

　　 一个“硬”字也意味深长，所谓一勺一江海，一石一峰壑，那种因爱而生的勇气、坚韧表现的非常动人，有泰纳所说的境界“一个字不仅是一个符号，而且是形象的招呼者”。在这种情形下，也许同行的朋友会赞赏他的老公，或者开几句玩笑话，但她却只选择了威海朋友对自己的一句话：“弟妹，好，好！”这看似平淡，却也妙趣横生，一是生活中反复修辞表现了朋友的惊叹，而这惊叹在称赞弟妹你好有福气，好！你老公多疼你，好！朋友也关切着你，你总算下来了山，好！二是也从侧面表现了自己的老公，这角度没有艺术辨别力，怎会只选这一句话？而她自己对这些关注的角度也有意思，不写感谢自己的老公，不写感谢朋友的关注，却只写自己关注山东人说“好”的口型，这倒并不是只表现一个作家对方言发音的兴趣和对生活细节的敏感，而是反映了她对这种关爱*以为常。所以一旦*惯了，就不会成为注意焦点，这让读者会对她的情感生活，有许多联想。看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是因为作者深刻的把握了艺术技巧，悟透了读者的审美心理，明白了之所以动人的触发点，所以不需要借助华丽的辞藻，不需要依凭瑰丽的技法，不需要凭借面面俱到、细腻入微的描写，就在平淡的语言中来表情达意。

　　 文学艺术中，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有的看起来表现的很清晰，我们却感到模糊，有时看起来表现的很模糊，却很清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你看“三千丈”这数字够清晰了，我们却在想象中感到有些模糊；看徐悲鸿的《奔马图》，那鬃毛一团浓墨，看起来表现的很模糊，我们却分明感受到鬃毛的浓密厚实。所以大明若晦，也是文学艺术家们的一个绝招。以文学语言来说，用形容词达到这种艺术效果，是常见的现象，就如我们上面分析的“乖”、“硬”等词。这样的语言，就如钱钟书所说“如水中盐，蜜中花，体慝性存，无痕有味。”我们再看高琳女士散文中的这么一句话：“当然也有时候会把面包烤成发糕，只好本人独享，做大厨也有为难的时候。”这儿“独享”似清晰却模糊，似模糊却清晰，说清晰是因为不就是说自己一个人吃了吗？说模糊，是因为为什么不扔了或大家分开来消灭掉呢，没有交代。这就是巧妙之处。“独享”看起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却蕴含着深深的爱，她希望自己的亲人吃到最可口的饭菜，能看到亲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能使亲人惬意。“为难”也用得非常有艺术性，也给读者留下思维驰骋的天地。你会体会到这为难之处，丢了可惜，表现了她有节俭之风；大家分开吃，她不忍心让自己的亲人吃这样难以下咽的蛋糕，表现了她对亲人的疼爱；倘若自己吃了，可自己也有对美味的追求。她这样的语言，让我想到了欧阳修的一句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这不是说越品越有味吗？

　　 高琳女士还非常善于在悖中示合，看起来有悖常理，却又非常合理；看起来有悖常情，却又非常合情；。你看她女儿怎么称呼她：“厨房是我的舞台，自喻为大厨。孩子很馋，每天放学回家第一句话总是问：‘瓜皮姐，吃什么饭？’”一个“瓜皮姐”，用来称呼自己的母亲，自然有悖常理，这不是没大没小，不尊重自己的母亲吗？但和母亲的那种亲昵关系表现无遗，把孩子的调皮活泼也凸显出来。而“瓜皮”在方言中是“傻”的意思，不是含有贬义吗，但用来称呼自己的母亲，又符合“物极必反”的哲理，因为亲之极，爱之极，往往会以相反的方式来表现，如亲密状态下的拧耳朵、戳额头，打情骂俏。这儿称呼错位，也往往有绵绵的意味，咱陕北民歌中，称丈夫“我那个死鬼”；《西厢记》中，崔莺莺称呼张生“可憎才”；农村见母亲称呼自己的孩子“粪粪”，都令人琢磨玩味。爱憎错位，辈分错位，尊重与调侃错位，都是生活语言，也是艺术语言。再看这么一段话：“一天爱人来电话，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买了一袋面刚回来。他说，以后这些事情等他回来办。我告诉他，本人一只手就提上楼了，是 2。5 公斤的一大袋面。他大笑着说：‘和二百五差不多了。’”这“二百五”不是骂人的话吗？看起来有悖于对妻子的情，却又合于情，而且更增添了对妻子亲昵的意味，又有一层生活的趣味。显然高琳女士以一个作家敏锐的感悟，体味到了这一点，顺手拈来，非常富有感染力。明代娇闳说：“苟其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动魄，垂世而行远。”

　　 这篇散文真好，高琳女士是真正懂得艺术语言辩证法的，可谓“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非常耐读耐品耐味！

　　 ——2018。01。04写于塞上驼城

　　附高琳女士原作：

　　 灵魂的好时光

　　 “生活在别处”，这轻柔的字句诠释了人们美好的生活理想。每读之，如同心底开出了花，令人极力去守护，去神往。现实生活中每天都上演着冷暖对决，交响着锅碗瓢盆，充斥着忙碌喧嚣。力不从心时，只想做生活的旁观者，自在有情味，体味灵魂的好时光。

　　 纸片时光

　　 便签纸片是家里的一道风景线。餐桌边、茶几上、书桌旁，如蜂蝶舞，似雪片飞。

　　 早晨上学前，我会给孩子写一张小纸片，写三五句古诗句，她在上学路上悠然吟读，到学校时一页纸片多数会背个八九不离十。遇到我没回家，孩子也会给我留言，她用彩笔，有时写小花体字，有时直接是一幅漫画，寥寥几笔勾勒出我下午接她的时间地点。落款永远是，画一个小女孩，嘴角或上扬或下弯，妙趣横生。

　　 爱人的留言很少了，不过偶尔也会写几个字给我。一次他洗完衣物后走人了，留一纸片“床单被套共 7 件在楼下沐浴阳光。”于是，我收回了一屋子阳光的味道。还有一次我要午睡，他还没回来，留一纸片置于餐桌前：“陌上归人，请勿惊醒床上梦。”他回来后，果然很乖地蜷缩在沙发上，还不忘记幽上一默：“床榻老婆，莫怪沙发酣雷声。”

　　 小小便签纸片如同一颗颗串起记忆的珠子，不仅串起了孩子的幼年时光，也串起了家人之间的默契亲情。

　　 厨房味道

　　 厨房是我的舞台，自喻为大厨。孩子很馋，每天放学回家第一句话总是问：“瓜皮姐，吃什么饭？”遇上她爱吃的，她会开心地参与其中体验生活。如果孩子认为吃好一顿饭就是快乐，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予她这份简单的快乐？孩子爱吃的紫菜包饭、咖喱饭、扬州炒饭、披萨饼、土豆饼、南瓜饼都成了我的看家本领，先生爱吃的油泼面、酸汤面、一口香臊子面也成了我的拿手好戏。

　　 每周末我烤一次面包。按步骤按计量添加配料，等三小时后打开烤箱，会看见外层香脆里面酥软的面包熟了，整个家里和楼道都飘着烤面包的味道。面包刚烤出来最好吃，不时有核桃仁、杏仁、葡萄干、芝麻入口，米旗安旗何以堪比？当然也有时候会把面包烤成发糕，只好本人独享，做大厨也有为难的时候。

　　生活需要烹调，只要用心，就会有想要的味道。

　　 粽子念想

　　 每到端午节，等待远方的母亲捎来粽子，已成*惯。

　　母亲包的粽子只用三片叶子，棱角分明，手法简约，干净利落。她从精心选棕叶选米选红枣，到浸泡米的时间长短以及不疾不徐的火候，都要一丝不苟地掌控，这些步骤对我而言都充满期待。

　　 母亲的粽子，充斥着整个关于成长岁月的记忆。年年有，年年香，年年有味道。每年过端午节，热心的母亲会被左邻右舍请去包粽子，也会给年轻人手把手教。只是，我至今还没有学会，每到收口的关键时刻，米散开了，以至于她一直惦记着我笨得不会包粽子，一直留一份念想给我。

　　 粽子是永恒不变的做法，但母亲包粽子的速度还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端午节前母亲的脚崴了，不能行走。她还是坚持给我们包粽子。我想，她想看到的是孩子们依然那个狼吞虎咽的模样，我们想吃出的不仅仅是粽子的美味，更有粽子里包涵的浓浓的情意味。

　　 数字乐趣

　　 我不是数字控，比如，我从来不知道包里有多少钱。遭遇小偷惊吓后，我对数字敏感起来，卡证号能记住的尽量记住，卡证钱能不带的尽量不带，包里的钱只留个很少的定数，让小偷见了我也叹息。

　　 这不，乐趣来了。

　　 雨天出行，站错了道，右拐被交警盘查。交警要我出示驾证。我心虚了，忘了带。我假装给交警在包里使劲找啊找，拿出来书，拿出来雨伞，还拿出来钥匙，就是没拿出来驾驶证。正是上班高峰期，感觉交警也着急了，我十分流利地报上我的驾证编号。交警一听，忍俊不禁，只好放我一马，示意我快快走吧。

　　孩子补课，课时费上升到三位数时，我心里还是隐隐不舍，每次课陪着听。我问孩子，我上这个课没用啊。孩子神情诡秘地说，很有用，你也听课，课时费就等于打了五折。

　　 一天爱人来电话，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买了一袋面刚回来。他说，以后这些事情等他回来办。我告诉他，本人一只手就提上楼了，是 2。5 公斤的一大袋面。他大笑着说：“和二百五差不多了。”

　　 别处时光

　　 行走在美丽人间，从来不求人生的华章，最爱捕捉生活的点滴，用文字旖旎成绝响。

　　 我在qq空间的心情更新为“爱我的请举手，不爱我的请倒立。”我和爱人打开视频的第一刻，他举起了双手。他说他试着倒立了，太困难，只好举双手爱我了。

　　 我喜欢真性情，要不然太单调的日子会让人烦的。我不签名并不是我没心情，偶尔还会营造一点小情调，学会爱人，接受人爱，生活才会诗意盎然。

　　 去青岛崂山坐仰口索道时，孩子刚开始有点小恐慌，紧紧拽着我的胳膊，不敢说话。这时在身后传来爱人的声音，他轮番叫着我和孩子的名字，唱起了《我要去西藏》。他的声音飘荡在崂山上空，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那一刻，我很感动，忽然觉得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抵不上这一刻的清寂。

　　 去蓬莱的“海天一色”处下山时，气温 38 度，我累得寸步难行，爱人硬是背着我行走了数百米。同行的威海朋友感慨地说：“弟妹，好，好！”山东人说“好”的时候口型张得先大后圆，把“好”字说得非常到位。

　　 细碎的日子，走过一天天，才有一年年，才有一辈子。

　　 一辈子的好光阴，无非是，体味这些灵魂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