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载着奶奶去镇卫生院看她的咳嗽，如果不是我看她咳出了血，想必她老人家一直都不会说吧。

　　照了个x光，镇卫生院又走了常规流程，打点滴，消炎。我感觉，好像这所医院就对感冒发烧好对付一点。

　　生病对人们来说很正常吧。我看着在打点滴的人们，心有所感。奶奶依旧在打点滴之余不忘跟我唠叨“家早什么什么”的话题，在她生活的年代，能说的话题也就那么多了。毕竟有些话题，我听了不下十次。

　　手机没电了，我只能一边听着奶奶的唠叨，一边看着过往的人。嗯？还看到了一个“熟人”。说“熟”，可能只是因为他偶尔来我家采购些生活用品吧。他颤巍巍的挪动着脚步，直柄的雨伞没有了布，只剩下一根杆。可在我看来，恰恰是这根雨伞的杆支撑起了他挪动脚步的全部力气。深深凹进去的眼眶有的是一双布满血丝，混沌的眼睛。靠近鼻梁的眼角都是一些没能擦掉的眼睛污垢。他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脚步在雨杆的支撑下缓慢的挪移，连我这个看的旁人都替他的雨杆担心。他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并试图坐到我对面的空座位上。

　　唠叨中的奶奶好像认出他来了，“你还没有出院呀？”。还没有？那他住了多久？在奶奶的自顾自说中，我知道了那个人的一些信息。他之前经常跟我的大伯去做水泥工，五十多岁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个疯婆子，带回家后过了一年，生了个男孩。他依旧做着他的水泥工，家里的支出全靠他一个人。同时他也是政府扶贫的对象。家里唯一的一间平房也是政府出资替他做好的。

　　终于的，他从停下，到坐下这个经历了几分钟的过程中缓了过来。先是用力的咳嗽出一口痰，随意的吐在了地上，吐完之后，才看向了我这边，想必现在才有力气缓过劲来回答奶奶刚才的提问。

　　？ 回答是断断续续而且有气无力的。声音细小，模糊。每每说完几个字，又停顿了一下，才又说上两个字。奶奶对我说，她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我非常担心他在回答的过程中断了气，还特地交代了奶奶，不要在问他了。只是坐他旁边的阿姨极其嫌弃的起身换了座位。我以为不让奶奶说，他就会不回答，可他自己却好像一定要诉说他的经历一样。

　　在从他自己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细小模糊的声音中，我又一次得到关于他目前的一些现状。他家里穷，亲戚都极少跟他来往，老婆是个疯婆子，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勉强带着唯一的孩子。他已经从农历7月份就住院在这里了，如今都已经十月份了。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到了现在靠着点滴跟勉强能下咽的流体食物过活。要吃东西还要拜托每天在这里打点滴，又恰好肯给他这种人帮忙的人出去外边买点流体食物。而且，他也感觉他活不了太久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艰难痛苦的活着。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已经穿了快一个半月了。

　　在我看来，他迟早会死掉了。指不定他刚唠叨完就断气了。所以我一再的对他强调少说点话，多注意一下休息。后来，他突然转移话题，说他有点饿，最后就请求我帮他买点喝的汤。价格要在五块钱之内。

　　本来，我就对待在医院已经很是不舒服，现在又听了他这个将死之人的悲惨叙述，然后还要被他请求去买东西。我是没当一回事的。

　　奈何他又自顾自说的描绘起别人帮他买汤的地方，路线，送餐的时间点。我只是想说，我没答应你吧？

　　奶奶的点滴打完了，他还依旧坐在那座位上，用将死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我，在请求我帮他买喝的汤这件事情上，他说了七次“拜托了”。

　　大概是看到我要带着奶奶回家了，他也很用力的想站起来回到他的病房里去。只是他在怎么用力，好像都不会站起来。还是奶奶对我说去扶他一下，我就硬着头皮去扶了他。毕竟我坐在他对面，隔着快两米的过道，那股自他身上散发的尿骚味我依旧清晰可闻。

　　扶起他来，他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那句“拜托了”。之后就是交代我，汤，一定是五块钱之内的，要稍微加点胡椒粉。

　　回到家，我也在等晚餐煮好。可在这以前，我必须要先去洗个澡。谁知道我刚洗好澡，竟然第一时间想起了他交代我给他买汤的事情。再看一下手机，距离他交代的在六点之前买给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了。

　　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我便急匆匆的下去，到附近的快餐店打了一份“枸杞叶瘦肉汤”，送了过去。谁知在医院门口的路边遇到他了。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打了”。我竟然一时间有一种羞躁感涌现出来。他说他的病房号给我，我就先把汤拿到他病床前的桌子上放着，就准备回去了，这个钱我也不打算收他的了，毕竟这个汤的价格是八块钱，已经不在他请求的“五块钱之内”的范围了。哪知道，他在医院大门口那里手扶着墙，喘着气。从路边到病房，也就十米不到的距离呀！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揪心的狠，停下车来，决定把他先扶进去再说吧！我想，估计等他回到病床上坐下，汤都凉了吧。他看到我，却是在口袋里掏钱。一边摸索，一边问我，多少钱来着。我看着他摸索的手一抖一抖的，赶紧说，不用啦！不用啦！谁知他回了一句“你是在看不起我吗？你不收我钱，我很没有面子啊！而且已经十分拜托你，麻烦你了！你是个好心人呀！”这些话，他却说的不在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而是很坚定！我琢磨了一下，毕竟他都这么说了，我没办法很好的回答他。三块钱，你给我三块钱吧。当我的这个价格报给他的时候，我能明显的借助医院门口的灯光看出来，他是比较开心的。

　　扶着他进去病房，我用了几分钟，因为哪怕我扶着他，他依旧走不快，我在那时，可能就是他手里雨杆的临时替代物。在扶着他回病房的这个不到十米的距离，他喘气的声音是最大的。

　　到了病房，我主动端起汤，拿给他，只是他接过的是汤匙，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急迫的用汤匙舀了口汤就送去嘴里。在他颤巍巍的手中，大多数汤都洒在地上，或者他的衣服上。

　　这时走进一个中年妇女，进来就把一碗粥放在桌子上，说了一句“xxx，乘热吃吧！”，就出去了。粥，是白粥，还有点稠！只是那个女人的说话语气跟面部表情都让我反感到了极点！他还不忘停下来，慢慢的挪动脚步，说了声“xx，十分感谢！”。不过，等他转过身来，那个中年妇女已经走了。

　　从他开始喝汤到喝完，我就在旁边让他扶着肩膀，看着他把汤洒的多，喝的少。竟然在那一刻心抽搐了起来。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梗在胸口。他一边喝还一边说着感谢我的话，不过语气又变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了。我一直忍着胸口那股气，直到他喝完，我撂下一句“没关系，你早点休息吧！”，竟是逃也似的走了。我真怕他在说着感谢我的话的时候断了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脑海总是闪现过他那将死之人的眼神，心里异常的难受！

　　第二天早上，才刚刚吃过早餐，我便催着奶奶去打点滴了，奶奶还需要在打点补针才会相对好一点。其实，我是想早点去到医院，看看他还活着吗！哪怕知道他是将死之人了。

　　来到医院，我就赶去他病房。看到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嘴巴张的老大，我心里又一次“咯噔”了一下，因为之前爷爷去世时，也是这副场景！我在这个时候，却是害怕了。我就现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我怕他真的就死了！直到奶奶叫我去带她打点滴了，我浑浑噩噩的跟着奶奶去了。

　　谁知道，我让奶奶才找到座位坐下，一名护士就大声叫喊到“医生！医生！快来医生！xxx没有呼吸了！xxx没有呼吸啦！”，而后我感觉到那个护士从我身边跑过去……

　　“呼……，呼呼，呼呼呼……”我的呼吸一下子困难了起来！一下子，胸口的那股气爆发了！我坐在奶奶旁边的座位上，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名字我是知道的！

　　然而，那个将死之人还是死了。我在一瞬间，突然觉得，生命真的好脆弱！脆弱到，说没了，就没了！奶奶说，他死了是解脱，可是苦了他捡回来的疯婆子跟那个他们生的孩子……

　　回到家，奶奶说我是不是着凉了，脸色那么差。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