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深重，心向暖阳

　　 耳中响的是那个在明日之子夺冠的毛巨星带着沙哑性感嗓音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借》，是我的一个同事推荐的。我是做it的，其实确实来讲，是一个程序员，嗯，你懂得，所以他也是。

　　 同事姓吕，就叫他驴吧，只因为他有些倔，很倔的那种，有多倔呢，就是比大多数人倔，但又比大多数倔的人好一点。

　　 初次相见的时候是在西安的公司培训中，那时中央空调呼呼的吹着冷气，外面四十二度的夏天，室内裹着外套渡冬。培训共计两周，这货迟到一天，就坐在我的左手旁打盹。偶尔会抽搐一般的惊醒，眯着眼看一眼电脑问我讲到了哪里，我哪知道讲到了哪里，我抱着胳膊四十五度望着中央空调。

　　 那时刚开始培训，还没有开工资，都是拿着家里给的几个钱，舍不得花。我比他早来一天，他又被分到跟我住一间房，自然像前人带我一般带着他去买被褥，这也算一种传承吧。

　　 这货从不跟卖家还价，卖家喊了一百，手就直往兜里伸，怕人知道你一个刚毕业的没钱是么？我在一旁看傻子一样的，来的路上不是说的好好的，我昨天买的才花了九十？怎么到你这里人家说一百你就给，败家子！

　　 老板，便宜点呗，都是刚毕业的哪有那么多钱，昨天我还在你这买来着。我废了老鼻子劲按住他的手，凑上前去顶着老板直往他裤兜看去的白眼讨价还价。

　　 哦，原来是你哇，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看看你早说嘛，那就按你昨天拿的价，八十五吧，不能低了，这可就是最低的了。

　　 什么？八十五？最低？你昨天不是说九十是最低的么？我当然只是心里怒吼着，终于明白了小时候我妈带着我买东西可着劲砍价的原因。

　　 哎呀，老板，我昨天买的明明是六十哇，你怎么今天就涨价了，都是熟人了。不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嘛，也不为了帮这小兔崽子省钱，就是单纯的不想眼前膀大腰圆的老板轻易的拿到钱。

　　 算了算了，八十五就八十五，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让不让人家老板活了，让人家也赚点嘛。

　　 我，我，我不让人家活？我这是多欠揍我跑来多嘴，给吧给吧反正不是我的钱，败家玩意。

　　 许是我帮这货省了十五块钱，这货吃完饭见我掏钱死命的拽着不让我给，还满嘴的喊着，老哥，你这么帮我你还要请我吃饭，这怎么行，我来我来，别太见外。

　　 什么？请你吃饭？我赶紧将口袋捂紧，我只是想给我的那一份，请不要太见内的，ok？

　　 许是这货真以为我有请他吃饭，请他喝水，请他理发的意向，总之这货可能觉得我每次不拿钱出来就会浑身不舒服。每次去商店去饭馆总是将钱捋了又捋，都能攥出汗来，就为了趁我不注意一把将钱塞进老板手里，转过头还呲着牙跟你说，别生气别生气。

　　 生气！我能不生气么，你说我长了这么大，怎么，怎么命就这么苦，二十好几了才遇到一个愿意为我花钱的人，我是得有多惨我现在才遇到你。就这，你说我有不生气的理由？

　　 不过也不能老是叫人家给钱，差不多的时候我也象征性的拿钱出来，趁着他不注意，搞得我拿钱吃饭跟做贼一般难受。总之难受归难受，咱做人虽不甚厚道，但是不能欺负傻子不是。良心还是要有的嘛，万一哪天发现了呢，对不。

　　 七月中旬的西安，最低气温四十二，摄氏度。大概是受到新人待遇，我跟这货被丢到了高新区万家灯火住宅区的十七楼，客厅，没有空调的客厅，你大概可以想象那是有多惨，更惨的是我居然还跟这货一个屋，我两王八看绿豆一般对视了半天，开玩笑，没空调怎么住？这是什么样的破公司啊，明天就出去找房子，明天就辞职，然后屁颠屁颠的爬上了各自的床。

　　 怎么住，能怎么住？辞职是不可能的，自己租房子又没钱，只能一天洗十七八回澡来降温，反正水费不用自己掏，别说什么浪费水资源之类的，我都将那些浪费的水化作头顶的汗洒在了西安高新区的柏油马路上。再说，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又不拿钱。

　　 就是有些心疼洗发水。在这货又是请我吃饭又是请我喝水之后，我突然良心发现，拦下他非要买瓶洗发水的冲动，算了算了，别买了用我的，我的多，只管用。

　　 事实证明我就是嘴欠。这货赤条条的进去洗澡，我暗中数着，一次，两次，三次……

　　 哎，我说你行了啊，你一个大老爷们，洗了一次澡用了我三次洗发水，五次沐浴液是怎么回事？哦，对了，我没有沐浴液，但那我也心疼啊，你说你就算不洗秃噜皮，那些化学品用多了也对身体不好是不，你看我只是纯粹的关心他，我们是那种心疼洗发水的人吗？是！

　　 算了，让他洗吧，谁叫我们顶着暴雨跑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呢。不过一说起暴雨的事我就一肚子气。

　　 本来培训五点半结束，这货白日里睡不醒，下班了拉着我问老师这个怎么这样，那个怎么不会啊，好吧，成功到了六点十五分，天上开始点点洒洒的飘起雨丝。我两站在公司楼下，王八看绿豆一般的对视了半天，怎么办，当然是跑回去了。

　　 就这样，我两穿着短裤短袖，看着别人一个一个的上了公交打了车，然后快步的走在雨中。

　　 要不，咱也坐公交吧？你有零钱？那要不咱两打车吧？算了，雨也不大，跑回去算了，我就喜欢这样的小雨。

　　 然后我们口中不大的雨化作了暴雨，打湿了全身，从头顶到脚掌心，没有一处不是在下着雨的，身上从内裤到半截短袖没有一块地方还是干的。这货傻了吧唧的抬着头跑，才跑两步就捂着双眼，大喊着哎呀我去，我眼睛好辣，这雨特么的有毒，要不咱两打车回去吧。

　　 现在知道打车了哈，刚才干嘛去了，要不说你是个傻子呢。

　　 算了，别打车了，咱还是跑回去吧，反正都湿透了，免得把人家的车弄湿。这货捂着双眼在大雨中咆哮，都成个啥样子了，还满心的想着司机师傅的车，你是个傻子不？

　　 我不想理这傻子，浑身淌着水跑了四十分钟才回到西安高新区万家灯火小区的楼下。要不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在站在电梯门口的那一刻，我两王八看绿豆一般的对视了半天，他怕我不识字，一字一字的替我念出贴在了电梯口的告示：电梯维修中，请勿使用！

　　 我两王八看绿豆一般的对视半天，能怎么办？十七楼啊，当然是爬上去了。哎，不是，你拿手机做什么，你给谁打电话呢？你还期望着一个电话电梯就好了，还是叫人下来接你，不会真的有人来接你吧？

　　 显然，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事实证明我是何其倒霉，居然跟这货一道回来，看着这货一脸的笑就知道要坏事。

　　 老哥，他们订了外卖，你看，电梯坏了，要不咱等等帮他们带上去吧，实在不行你先上去？行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只想马上回到我那三尺之地来个赤条条，然后冲它十七八回热水澡。什么？你说叫我先上去？我没听错吧？不行，那当然不行了，万一要是电梯好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太吃亏，我又不傻。

　　 就这样，我两浑身淌着水在电梯口愣生生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等到电梯运行，只等来雨水中一个穿着雨衣，带着土黄色头盔的青年小哥，这小哥跟我身边这货有得一比，进门的时候佝偻着腰，双手紧捂着一个塑料袋子，还不时的冒着不明气体，宝贝一般的，真是有病，也不怕烫伤了手，有谁稀罕。

　　 事实证明这头盔小哥跟这货根本就是一路货色，不然这货怎么跑过去也不知跟人家嘀咕了什么，就从人家手里将人家珍藏了一整个夏天的宝贝抢了过来，看那小哥一口一个谢谢，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我跟你说你也不怕这货回头就给你嫌烫手扔了。

　　 哎，洗吧洗吧，反正这货明天就滚蛋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让别人用我的洗发水了，这真是太特么的心疼了，得用了我多少啊。我一边心疼着，一面拿起桌上的塑料袋子，推开那两室一厅中的其中一室的门，放下，转身离开，里面传出狼嚎一般的谢谢两个字。不是，这真不是我做的啊，你看，这误会搞的，呔！

　　 老哥，咱去理个发吧

　　 老哥，咱去办张卡吧

　　 老哥，咱再去吃碗凉皮吧

　　 老哥，老哥，咱……

　　 我说你消停些行不行，这还有两个小时火车就开走了，就让我稍微消停两个小时行不，你说你来了这两个星期，是有多烦，我是有多倒霉我吃个饭都跟做贼一样；我是有多倒霉我跟着你一起淋雨；我是有多倒霉我被人误会到做好事；每次你洗头我的心都从拳头大小变成了鸽蛋那么大，你说我得有多心疼，你不知道你这样，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么？

　　 老哥，老哥，你以后出差来成都玩吧，我请你吃四川火锅，带你去玩，不要你花钱……

　　 嗯，好的，去，嗯，一定一定，快走吧，车赶不上了……

　　 老哥，老哥，我走了，真的要走了……你倒是把包给我啊！

　　 呵呵，这个，你看我都被你傻得给传染了，快走吧。

　　 夕阳西下，一抹余辉，在偌大的西安，高楼林立，车来车往，一道残影，茕茕孑立

　　 谈不上高兴抑或不高兴，就是有些不自然的四十五度仰望着蓝天

　　 老哥，老哥，你看了那个豫章书院的报道没有？

　　 在分开三个月后的某一天，这货突然给我发来一个链接，莫名其妙，哥分分钟钟几十万上下有这闲工夫关注这些？说话间我点开链接看了那个关于豫章书院帮助孩子戒网瘾的报道，触目惊心，切肤之痛。

　　 老哥，你是不知道，我家要是在杭州我肯定被我妈送进去了，可能一辈子就毁了。

　　 醒醒吧，那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不是啊老哥，你是不知道我妈，小时候我一度有些自闭，我一直到大学都没跟女生说过一句话。

　　 我们那学校都特么有病，看到男生跟女生在一起就打，才那么小的人啊，知道什么啊，往死里打啊

　　 不是啊老哥，我小学二年级就住校了，写错一个字就打啊，用脚往死里踢的啊

　　 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亲生的，老想死了

　　 现在当然无所谓了，是不是亲生的不都得孝敬

　　 不是啊老哥，我跟你说……

　　 好了，你住嘴，别说了，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苦难何其深重，都被岁月所蹂躏，谁的心底都有那样一个小黑屋

　　 好了，你住嘴，别说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没有人愿意看到你的伤疤，那很丑陋，你只能展现你的光鲜，但让人觉得很做作

　　 好了，你住嘴，别说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曾一度自闭所以珍惜朋友，但你觉得我会被金钱所收买么？告诉你，我能，而且收买了就死心塌地

　　 看你挑一支牙刷都在三块跟两块之间纠结我就知道，你心是暖的口袋是瘪的

　　 你站在巷道旮旯里那个不起眼的卖被褥的店门口，心里想的定然是：这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

　　 所以你拼命的捋着那一百块钱，直到渗出几多汗水

　　 我曾问你为何选择的是成都而不是故乡

　　 你说你不想理你妈太远，不舍得；但你又不想理你妈太近，理由没说

　　 你不愿打湿出租车司机的座位，却在电梯门口等了半个小时

　　 就连一声谢谢也被我收下，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

　　 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会放下苦难

　　 只有曾经受伤所以不愿看到别人受伤

　　 只因曾经不曾拥有所以不愿别人也错失

　　 苦难何其深重，却令你心向暖阳，这已足够

　　 好了，你别说了，你不是喜欢毛不易的歌么

　　 你不是经常问我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只听他在歌里写到：

　　 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