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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是乡村的灵魂
 
 
修改时间:[2017/10/15 14:58]    阅读次数:[413]    发表者:[起缘]
 

   久居城市,我总感到并没有真正定居下来,自己就是一位城市的过客。我站在城市的这边,向家乡那边望去,天空上漂浮着乡愁的浮云。

   那一片片浮云,一会儿漂浮在城市的上空,一会儿漂浮在远方的乡村,在云的笼罩中,我的生活好似也模糊了,不真切了。

   时间一点点地抹去了过去,老家早已似是而非,以往岁月中曾经出现的惊奇与兴奋,我已经记不起了,为什么差不多消失了的老家却化作了一腔愁绪?

   有时间让我感到奇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家乡的温情上,慢慢下起了如烟如雾的秋雨,经年淅淅沥沥,很多日子都淋湿了。

   在我的印象中,在我早年离开老家的时候,我是没有乡愁的。而在二十一世纪,离开家乡也从来说不上乡愁,抹去思乡的眼泪,笑容就又回到了脸上;或者,回去一趟,吃一顿母亲包的饺子,又欢天喜地坐上了进城的班车。那时,乡愁是一个陌生的字眼,好似只在余光中的《乡愁》中,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是古代戍边将士、流浪诗人、贬谪官员,在异地他乡有家难归,从而孤寂难忍、极度思乡的无奈情绪。

   大多人认为,乡愁是在距离中产生的,故土难移,离开故乡,身处异地乡愁就来了。但在我考上大学离开老家的几年里,却一点乡愁也没有,我一边在学校任意挥洒着青春时光,一边在老家贪婪地吮吸着乡情的养分,我是知识海洋里一条自在的鱼,也是老家稻田地里任意扑棱的小泥鳅。离开家乡,反而使我获得了两个世界的欢快,这也成为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期。

   可见,离开家乡,只是产生乡愁的一个条件,但并不一定就产生乡愁。也许,乡愁只有在失去老家时,有家回去时,才会产生;或者,回去了,却沧桑巨变,老家只剩下一个影子。

   是的,我终于明白了,在那段幸福的时光里,我虽然离开了老家,城市对我进行着文化的包装,但却仅仅改变了我的外观,灵魂仍在梦中的大地上行走,我还是原本的自己。而我每年几次到回家,山水依旧,音容依旧,老家仍是原来的样子。

   在老家一次次短暂的时日里,我听到的依然是熟悉的鸟叫声、说笑声、捶布声、镢头铁锨的碰撞声;每个早上,仍被鸡啼惊醒,仍像过去一样,我懒在床上听着伯伯赶牛的吆喝声,听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响起钩担挑水的“吱扭吱扭”声;在初晚的星光下,我仍会端着大瓷碗,到村前的空场上,坐在碾盘上,一边呼噜噜“喝汤”一边胡论瞎侃。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但人们除了对我比以前多了一点尊重,一切都没有变,仍像以前一样说笑、洗澡、干活、交往。他们知道我毕业后就吃上“皇粮”了,肯定是城里人了。但他们却认为,就是我跑到天涯海角,村庄仍是我的老根,住在城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百年以后,还得埋进村旁的祖坟。

   是什么时候,乡村变成了乡愁?也许是奶奶的去世开始的。奶奶走了,说走就走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别的经历,当我从时间中慢慢挣扎出来,又向明亮走去,有一次我突然想起了老家,与奶奶相连的老家,阳光不再洋溢,竟蒙着一层苍茫,一丝淡愁从心底飘散、弥漫,从此再也没有散去。奶奶的离去,让我感到乡村不再仅仅是春耕秋收的轮换,每一茬庄稼的收割,真正割去的却是一去不返的时间。人才是真正的庄稼,一生都在收割自己,入土归仓。人也是论茬的,没有多少年,时间割去四爷、五爷、大伯、二伯、七伯、婶婶、母亲……。回到老家,有时候心想着要去见见一个人,才走几步,却突然想起人已经不在了,我怔怔地、久久地站着,好似听到从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模糊而无边际的叹息。而随着一个个人的离去,我对老家的情感起雾了、湿重了、模糊了。

   至此我才明白,家乡山水散射出着的温暖光泽,完全来自情感的滋润;地形地貌风物人情构成的田园之美,经过童心的折射,已经形成了我的心灵空间。一个人只要在村庄长大,村庄就是他人生的第二个母亲,永远的老家。一个人可以走遍千山万水,老家却在无限空间中伫立着,成为一生不变的人生参照。他永远是那个庄上的人。

   完整不变的老家没有乡愁,而这是不可能的。老树守望着田野,庄稼守望着田地,房子守望者村庄,而人却是乡村的守望者。在经久的守望中,乡村没有围墙,你可以随时投入家乡的怀抱,就像小孩扑向娘亲的怀抱。但岁月不讲情面,却把那些守望的人带走了,再向他们守望的地方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心灵空间一片片丢失了;随着更多空间的失守,老家也一点点虚无了,荒凉了,陌生了,你只能感到一种广阔而模糊的悲凉。

   但庄稼仍在青青黄黄,新土的坟头又长满了青草,无情的岁月又愈合了乡村的伤口。在乡村的失守中,孩子们又长大了,他们继续守望着。在无边的黑夜中,婴儿的啼哭声又让乡村睁开了眼睛,尽管那些长大的小孩我还有点陌生,除了知道他们的一个名字,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们走在天埂上的身影我觉得与他们的父亲是那样相像;在他们的吆喝声中,山上又出现了牛羊点缀山野的场景……他们是新的乡村守望者。

   我曾常常坐在村头的大石头上看着他们上地、干活、说笑,这给我以极大的安慰。但他们还是陆陆续续进城了,连老人也随他们进城了,一个人也没有留下来。村庄彻底地交给了岁月。想不到的是,没人守护的村庄竟是那样脆弱,两年时间有的草房便倒塌了,院子里草木长得进不去人。或者村庄本来就是脆弱的,守护才让村庄成为一个叫做家园的地方。自古家园都是守护出来的。那些庄稼、老屋、庭院只能是一个诗意的意象,人才是乡村的灵魂。

   我是全村最早进城的,也可能是第一个生出乡愁的人。也许我就是老家的一个寓言,从我开始,到村子里的人全部进城,这个抛弃老家的过程即使一个实现梦想的过程,也是走进乡愁的过程。随着老家在岁月里淹没,我的乡愁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真切了,最后变成了一种广大而虚泛的情绪。但我却是幸运的,我是带着荣誉,在乡村的赞扬声中走进城市的,在村里人的守望中,灵魂曾经是那样安稳,甚至在我失意的时候,我曾撂出狠话说,”大不了我就回老家种地”,在我的内心中,老家是我人生的最后依靠,心灵的依靠。有依靠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放心呢。但他们大多却是在城市的诱惑、逼迫、无奈的煎熬中,为了那几个钱,才进城的,也可能不仅仅是几个钱,而是被潮流裹挟着,脚不挨地就进了城。他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进城以后的生活细节,可见那股潮流是何其强大凶猛。

   他们除了极少数人到了外省与省城打工,大多仅仅到了离家四十里的县城,离家十二里的镇上生活。有的孩子很争气,已经在城里站住脚了,衣食无忧,有了洋房与汽车,看他们的打扮,也竟有点派头了,甚至有的开了门店,成了项目经理,生意经念得有模有样。他们成了村庄中的佼佼者,也是城里的佼佼者。而大多住在镇上的上点岁数的五六十岁的人,已经不适合也没地方打工了,他们完全靠子女养活。由于没有事干,有的过去不怎么喝酒的人,慢慢喝起酒来,养出了酒瘾,几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喝得一塌糊涂,醉倒在家门口。由于离老家不远,他们总是为屁大的事,甚至没事找事地往老家跑,看看没人种的土地,没人住的村庄。然后告诉大家,门前的粗竹竿被人砍走了。

   按照我对乡愁的理解,乡愁必须离老家有着较大的距离,让“家乡”这个丰满的庞大意象,在空间的神秘中不断放大,蒸腾为浓烈的情绪;有“有家不能回”的客观局限,让思乡的情结在时间的热胀冷缩中一点点加深。最为关紧的是,老家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并有人为你守候。按照我的观点,在空间与时间上,他们都不具备产生乡愁的条件,老家仍在他们的视线中,老家仍在他们回家的道路上。唯独老家的失守,才可能是他们产生乡愁的原因。但一般说来,从古至今,老家的失守都是逼迫的结果。而他们本身都是老家的守望者,但他们却突然砍断连绵不断的农耕史,从守望者变成了观望着,看着一代代守望的乡村倒下去,就像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大病中呻吟倒下,却不想做些什么。

   我突然感到,在这个叫喊乡愁的时代,一切都乱了,大多乡愁其实并不是乡愁,而是在寻找另一种心灵依靠,与乡愁无关。如果硬说那就是乡愁,也混杂了太多的空虚、势利与无聊。在我看来,乡愁是一种广大、强烈、连绵的原始情感,这种情感,在几千年农耕文化中始终散发柔和、温暖、安详的光亮,广大田野中发达的根系涵养的无限水分,涓涓流汇成大中华的文脉大河,浩浩汤汤。然而,就在现在,那些乡村的守望者,却站在乡村的大地上,看着家乡在失落,什么也不做。

   而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农耕作为一种古老而又常新的生活,在新的生活方式面前,却是那样不堪一击,一位在田园中耕种半辈子的人,魂,突然就被城市勾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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