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一锅粥

　　吃粥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早晨刚从沉睡中醒来，走进初秋凉爽的空气中， 深深地呼吸一口， 昨天晚上积聚在身体里的那些浊气，就看着它们从身体里冲出去了。 天还没有亮， 葡萄藤的大叶子在柔柔的，淡黄色的灯光下，衬出秋夜的微寒和安静。

　　小米是装在玻璃瓶子里， 一打开橱柜就能看见。新收割的小米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记忆了，吃小米粥，如果用的是新上市的小米， 那真是香。 新上市的小米，每一颗都饱满， 打开盛放小米的布口袋， 就能够闻到那浓浓的香味，金灿灿， 鲜黄色的小米抓一把在手上， 你都能感觉到从米粒儿里透出来的，润润的，透着一点油的感觉。超市里买来的小米是一小包一小包， 已经没有记忆中那新上市的小米那么金黄。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 熬粥还是不错的。

　　舀出一小杯小米，放在锅里， 然后再舀一小杯大米， 放在一起，把锅里加满水， 放在炉头上，火开到中火， 用两根筷子把锅盖架起来，这样， 就完成了熬粥的工作。 最近，我都在吃粥， 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熬粥，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连脑子都不用动。

　　用电炉子熬粥的好处是基本上不用操心， 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之后， 就可以出门游泳了， 等回到家， 粥已经熬好。待在家里的时候，熬粥也是很能让人放松的一件事，不用出门的日子里， 把米和水准备好， 开着大火熬粥， 然后拿起一本书，坐在窗前慢慢地读。如果你是一位平常特别高效率的人，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 窗外下着雨， 你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书， 旁边的炉子上正在煮着一锅热粥， 外面狂风大雨， 屋内热气飘香，你会不会在这样暖意浓浓的氛围里，就想一直坐着，享受这一刻读书的乐趣呢？

　　我喝过各种各样的粥。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印象最深的是玉米面粥。 玉米面在那个年代里， 可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因为每天能够吃到的， 只有玉米面。 童年时代的电影里， 玉米面窝窝头在影片里被描述成很香很香的东西，我看了电影之后，很向往， 总是想让爸爸妈妈蒸玉米面窝窝头。可是家里每天只是蒸玉米面的发糕， 一个钢精锅的大蒸笼， 玉米面发糕是铺满了整个蒸笼， 发糕在开始蒸之前， 要用筷子在上面插很多眼， 据说这样可以熟得比较快。蜂窝煤的炉子可不像现在的电炉子这样省心，蒸发糕之前要确保炉火很旺，一气呵成才行，如果蒸着蒸着， 火小了，或者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块蜂窝煤烧没了， 那可是比较麻烦的事， 要重新放一块煤球上去， 慢慢地用一把芭蕉扇子扇火， 耐心等着那火再重新烧起来， 蒸发糕的流程才能继续往下走。 新放进去的煤球如果质量不太好或是有点潮湿， 整个厨房里就弥漫着浓烟。每天都吃发糕，我这个小孩子就有点受不了，心里总想着那美味的玉米面窝窝头， 爸爸妈妈经不住我的一再要求，终于有一天蒸了窝窝头， 我满心欢喜， 围着炉子转来转去，终于等到出锅了， 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那味道竟然和玉米面发糕是一样的！

　　玉米面粥就容易多了， 每天早晚， 配着玉米面发糕吃的， 就是玉米面粥， 北方叫“黄面糊糊”。黄面糊糊很容易做，舀一小碗玉米面， 先用一点凉水和开，然后用筷子不断地把这一碗玉米面搅成稀稀的糊糊状， 等到锅里的水烧开了， 把这一碗玉米面的稀糊糊慢慢倒进锅里， 一边倒， 一边要用筷子不断地在锅里搅拌，很快，又开锅了， 黄面糊糊就熟了。比起玉米面窝头来， 黄面糊糊稍微好吃一点。 可是，再好吃的东西，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吃， 那感觉， 可想而知。 有一年冬天，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 屋子里烧着煤炉子取暖， 有一个人给我们家里送来一小袋玉米面，据说那是当年新上市的黄面，爸爸妈妈很高兴， 说很香很香， 我却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 因为， 那本来应该很香很香的玉米面窝窝头， 也和那难吃的发糕一个味道， 这一袋子玉米面也是玉米面， 能香到哪里去？

　　这新上市的玉米面还真是香，又香又甜！爸爸马上用它熬了一锅黄面糊糊，等到那糊糊熬好的时候， 厨房里，卧室里都弥漫着完全不一样的香味。 我舀了一小碗，第一口吃下去， 感觉就很不一样。 新鲜的玉米面， 就像是活生生的， 吃在嘴里， 清新的香气里， 带着微微的甜。 那个香气很浓， 和我一直在吃的玉米面糊糊完全不一样。我记得， 我一连吃了好几碗，还意犹未尽。

　　后来，就有了小米粥，大米粥， 黄面糊糊就没有再吃了。 可是那一顿新鲜的黄面熬成的糊糊， 总是在我的脑海里， 深深地留着那充满了香甜的回忆。 读大学的时候，食堂里每天早饭都有稀饭供应。我是早起的人， 每天到食堂打早饭， 都用一个搪瓷的碗打一碗粥，一点咸菜。 那个时候饭量很大，除了粥和咸菜，还要吃四五个馒头！每天早饭都吃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有一天一位同学的亲戚来访，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他尝了一口稀饭， 说这粥是用剩饭熬的。 我当时听了还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有人能吃出这样的区别？后来食堂的早餐除了咸菜以外，有的时候还供应盐水煮花生， 那还真是美味，配着白粥一起吃， 感觉很好。 哥哥和嫂子住在南京， 有一年我经过哥哥家， 嫂子熬的大米粥里面放了红薯和花生， 那个粥熬得真好， 连住在隔壁的老师看到嫂子熬粥，也拿着碗过来舀一碗回去吃。

　　广州的粥就多了。皮蛋瘦肉粥，状元及第粥，艇仔粥，海鲜粥，鱼片粥，鸡粥，菜粥，牛肉粥，肉丸粥，等等等等。在广州，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粥。在餐馆喝早茶，每次必点的， 都是即叫即煮的“明火靓粥”。离开广州之前我住在东山口，庙前西街有一家“东山酒家美食阁”。从我的住处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 东山酒家美食阁有各种各样的粥， 周日早晨起来，懒懒的， 下楼走进这家餐馆， 点一碗皮蛋瘦肉粥， 慢慢地吃， 广州日子的悠闲， 都浓缩在这一碗粥里了。 现在想不起来罐装的八宝粥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只记得在广州的时候， 单位里发过一箱八宝粥， 刚开始觉得挺好吃， 后来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在温哥华熬粥， 可是从来到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来到温哥华之后， 买炊具的时候，我发现这里有一种电砂锅，是西人专门用来制作西式肉酱汤用的。 我感觉，这种电砂锅应该熬粥很好用，就买了一个。温哥华熬粥的材料一应俱全， 我买来血糯米， 红豆， 绿豆， 黑糯米， 小米， 红枣， 花生。时不时把一些材料放在电砂锅里，装满水插上电， 熬一整夜， 八宝粥就熬好了。 住在温哥华的这些年， 为了熬粥，大大小小的电砂锅买了好多。可是， 真正用到电砂锅的时候，却并不多，每天都忙忙碌碌。 熬粥，要有心情， 在匆匆忙忙的日子里， 熬粥似乎只是遥远的一个念头， 总是觉得很容易， 可总是没有合适的时间去做。 好在，温哥华是多雨的地方， 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 熬一锅粥，才更有那熬粥的意境。

　　今天下午， 终于又有了秋天的大雨， 在窗外淋淋漓漓的秋雨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终于又舒展出久旱之后的欢欣。 廊上的风，吹来了秋天的寒意， 周日的下午，在这样润湿的秋雨中， 最合适做的事，就是慢慢地煮一锅粥。